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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放心啦!钱可通神,万事如意。跟我来。”

  刘兄不假思索地限在后面,王二疤反而往南走,渐渐接近了压江亭,江岸旁已没有船影,堤上也不见有人啦!

  “喂!你要往那儿去找船?”刘兄起疑地问。

  “到前面去嘛。”

  “前面那有船影?见鬼。”

  “泊好的船,夜间不是启绽的,老兄。要找夜航船,须到偏僻处找。老兄,你不是到樊口?”

  “喂!你怎知大爷要到樊口?”

  “你什么地方也不要去了。”

  “什么?你……"

  “你下江捞死鱼去吧。”

  刘兄的手刚伸出,“噗”一声脸上便挨了一掌,什么也看见了,只看到眼中金星飞舞。不等他叫唤,顶门轰一声响,人事不省。

  王二疤是林华,他不得不杀人灭口,将刘兄向江下一丢,径奔压江亭下。

  压江亭下的码头上,泊了三艘小艇,那是排帮人往返鹦鹉洲的小船,有时半夜三更也有人过江,这些水上好汉不怕滚滚江流。

  艇上没有人,他跳下一艘小艇,解缆双桨,双桨一动,艇向上游划去。

  过江,必须先往上游划出半里以上,然后冲向中流。船轻水急,他的操舟术不含糊,三更初艇在洲上游的芦苇丛中抽篙。他一跃登岸。看清了泊舟的地势,他排草不行,不久便看到了绵绵无尽的洲岸水际的排影。

  月黑,风高,正是良好的夜行人之夜。

  “先找人问问。”他想。

  鹦鹉洲上住有人家,也建有不少船寮。三国时代,江夏太守黄祖的长子在此大会宾客,盛极一时,有客献鹦鹉,故因此得名。

  但千百年来,此洲日渐扩大,北面已扩展至太子湖月湖的出水口火港口,西北的夹河已变成细小的里河。洲虽扩大,却日渐凋零、没有一栋像样的楼房,反而成为歹徒的逃亡薮。里河一带的木排,销往汉阳府及汉口镇以北地区。近江流一带的水排,则销售武昌府,各帮的货物划分甚严,泾渭分明各有统属。

  在洲上要找人问消息,他该到洲中有村落处去找,但他不知洲中的形势,却在那些排屋上去找,想得到必定白费劲。

  排上所建的临时木屋称为排屋,要接近这些排屋相当不便.木排上一无遮掩,老远便被人发现了。

  但他十分顺利,连搜三座排屋,不曾被人发现,他也一无所获。

  那些排帮的粗豪莽汉,全是些年轻力壮的壮年人,终年在原始森林与滚滚江流中度过苦闷的日子,一旦到了花花世界的武昌像是从十八层地狱爬上了三十二天,那还会安静?生意的事自有排头负责,管他娘痛快玩玩再说一个个迫不及待往武昌跑,跑的路子少不了是酒肉、女人、打架。排屋中鬼影俱无,根本无人看守。

  “糟透了,怎么不见有人?”他找得心中烦躁,不住地嘀咕。

  他不再搜排屋,沿江岸北行,误打误控接近了排帮人过河的渡口。

  汉口没有码头、半里宽的水排密密麻麻不佳摇晃,外侧系了四五艘小艇,过江人必须走过半里宽的木排方能上船。

  这是排帮人专用的渡头,不会有外人使用。洲岸建了一座木屋,门外挂了一盏气死风红色特制灯笼,这就是等渡的歇脚处。

  远远地便看到了红灯笼,他脚下一紧,心说:“好啊!总算找到了人。”

  他听到身后的草响,决不是江风拂动草梢的声音,暗中便留了神。

  他确是听到身后有翼声,发现不止一次了,但再留心察看,却毫无发现,不由心中起疑,但并不介意。他这次前来鹦鹉,谁也不知他有何图谋,在查出狼枭所擒的女人底细前,他不用耽心有人找麻烦。

  鹦鹉洲不是禁地,人人都可来得,他不怕有人干涉,岂怕有人跟踪?

  他并不急放找出那位女人的下落,反正沙千里后天午间方可到达武昌传信的刘兄失了踪,显见得沙千里不会置之不理,几定找到奠三爷查询,莫三爷也会将狼枭的事禀明,那么、在鹦鹉洲等沙千里,比在武昌方便多了,因此,有一天半找人,大可从容着手调查,不宜操之过,他在猜想狼枭在汉口渡所擒的女人是谁,会不会是雷秀萍?

  如果是雷姑娘,那么这位痴心的姑娘未免太令人失望了。不管她南来为了找沙千里泄愤,抑或是死心塌地找沙千里示爱.都是愚蠢无比的举动。前者是自不量力后者是盲目可怜,皆不足为法。

  他向红灯笼走,近了,渡口靠上了一条船,传来了一阵哗笑声,八名醉醺醺的排帮汉,跌跌撞撞地走过随波伏起的木排,逐渐向渡头的木屋走来。粗野的叫啸声,夹杂着浓重的三湘俚语。

  八个人跄跄踉踉踏上了洲岸,一窝蜂拥木屋,撞开了门,一个个全爬下了。

  “癫头高,打碗水来喝喝好不好?”一名倚在门角的大汉含糊地叫。

  另一名一头癫疮的大汉爬做伏在长凳上吐气,打酒呃,拍着凳子粗野地穷嚷:“小八绸,X你家娘!你自己不灌饱江水,跑来家里找水喝,自己不晓得去打?呃!这小养汉婆真……真会灌酒吧……”

  另一名大汉似乎清醒些,拍着墙角大笑着:“痢头高,你那位小养汉婆不但会灌酒,还会吃哩!"

  “你……你说什么?小二郎。”

  “会吃什么?”

  “会吃水排。哈哈哈……”

  “哈哈!妙!”有人怪叫起哄。

  “你这婊子养的,怎么说吃木排?”

  痢头高怪叫。小二郎尚未发话,有人叫:“小二郎,告诉他啦!癫头高第一次放排,说给听听也是好的。”

  “说呀!”小八狗在门角上伸出脑袋,说完放肆地狂笑。

  小二郎咽下一口口水,喝光桌上茶壶中的茶,脱下衣往墙下一丢,光着身拍拍胸膛,眯着醉眼说:“癫头高,你听了。咱们放排的人,老实说,赚的都是风险钱。在山上怕被木头压死,怕被老虎狼蛇虫要老命。放下江,有水险。碰上对头,咒语一念,如果排头法术差劲,木排一散,血本无归白忙一年,钱到手,天知道会不会人为财死?所咱们谁不想快活快活,逢场作戏不伤大雅,留些老本养老婆孩子,千万不可认真,尤其对那些婊子不许当真。”

  “你少说废话。”痢头高怪叫。

  小二郎哈哈笑,往下说:“有相好的人,不止一个痢头高。你这次只放了四十排,银子到手不到三天,你便在那婊子身上花掉了二十排,硬被那小养汉婆吃掉了一半……”

  “哈哈哈……”众人一阵狂笑。

  “咱们帮中流传着一个老故事,癫头高,你要不要听——

  “说啦!别卖关子。”小八狗大叫。

  “故事是这样的:从前……就算是年好了。有一位老乡放了卅六排到武昌,在一个烂货身上花掉了卅五排。那婊于表现得千般恩万般爱,爱得他昏了头。银子花光了,该回家乡啦!但这位仁兄认为婊子真心爱他,有情有义刻骨铭心,怎肯回乡?打算暂离武昌到外地找亲友借贷充作缠头钱,方不负婊子对他的无边情意。他启程动身,婊子送她到码头上船,从大门哭到码头,依依不舍难解难分,哭得这位仁兄又爱又怜,少不了也感到心酸,心一酸就流下了宝贵的情泪,感上心头,顺手抓起婊子手中沾满离泪的汗巾拭泪。这一拭不要紧,他竟号哭如丧考妣啦!你说妙不妙?”

  “有情有义恩恩爱爱,难舍难分心头酸楚,怎得不哭?哈哈!”有人怪叫。

  “英雄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他去借钱又不是去枉死城报到,伤什么心?不是生离死别,哭个鸟。”小八狗大声吼。

  “他为什么哭?说呀!”另一名大汉叫。

  “那婊子的汗巾里面有辣椒粉,擦在眼睛鼻子里,怎能不哭?”小二郎不带感情地说,样子倒装得蛮正经的。

  登时引起一阵狂笑,有人叫:“痢头高,今晚上你回来,你那位小养婆哭了么?哈哈……”

  “你试过她的汗巾么?”另一个怪腔调地问。

  “以后呢?小二郎。”小八狗问。

  “以后?那仁兄气得几乎要跳江自杀。”小二郎仍然一本正经地说。

  “死了么?”有人问。

  “他老兄没有跳江,死是死了,但不是跳江的而是死在故乡。他打消了借银的念头,卷起包袱回故乡,临行诗兴大作,吟了一首歪诗给那位粉头。”

  “念来听听。”

  “诗是这样:卅六排留一排,泪洒江水千番爱。只道你是真情意,谁知你巾中有药材。”

  “哈哈哈哈……"

  “哈哈!诗倒有点押韵,但不是律也不是绝,糟的是最后一句怎么多了一个字?”有人提出抗议。

  “你真是的,说是歪诗嘛,多一个字少一个不什么关系?”

  “哈哈哈哈!走吧,别取笑癫头高了,早点睡明天得交货呢。”有人叫。

  “走啊”

  八个人你掺我扶,叫啸着向洲里走。领先的小二郎拖着衣衫,歪歪倒倒向前走,一面荒腔走调走调地唱:“正月之漂,呀正月正,我与情哥看花灯……呃!我得歇歇,你们走……”

  话未完,一头栽入小径旁的草丛,嗯了两声便睡着了。其他七名醉汉跨过他伸在路中的一双脚,向远处灯光隐隐处踉跄走了。

  小二郎睡得正甜,口鼻突被一只大手捂住了,猛一吸气。“哇”一声大叫,神智一清,吸入一口气,翻过身又睡着了。

  “小二郎,醒醒。”耳中有人沉声叫。

  “嗯……别吵,别吵……”

  “喂!你知道一个叫狼枭的人住在何处?”

  “到村里去……去找,我……我要睡。”

  “狼枭……”

  “去找鬼师王排头。”

  “王排头呢?”

  “住在村里,最好到排上去找。”

  林华半躺在小二郎身侧问话,突然发觉身后微风凛然,心中一惊,猛地奋身一滚,斜窜丈外方挺身而起。一个黑影向北飞掠,两起落便消失在草下不见。他奋起便追,一跃三丈,去势如电。

  洲中段宽仅四里左右,地势虽平坦,但视界不良,丈余高的芦苇住了视线,人一钻失去踪迹,夜间更是不便。但林华耳目皆极为锐敏,今晚虽然无月色,但仍有朗朗星光,而且江风不大夜间以听觉为主,想逃脱地的追踪,谈何容易?登岸不久他便觉被人跟踪,只是不愿理会而已吧。目下他已开始盘问小二郎讨狼枭的消息,这个跟踪的人竟敢迫近吸引他的注意、岂能让这家伙脱身?论武功与追踪术,目前敢说天下无出其右。

  黑影身法奇快,左手握了一根短杖,纵跃如飞,窜走如蛇,功力极为精纯,从行走的形态看来,这人定然颇为自信,认定被吸的人决难远及。曲折游窜卅余丈,黑影往芦根下一伏、耳贴着地面倾听动静。星光下,可看出原出是白天在压江亭现身,逗引林华的老花子。

  这位老花子青天白日敢潜入康二爷的秘室偷听,可如确有超人能耐,正是不折不扣有老江湖老狐狸。老花子的西面七八丈处,林华早已潜伏恭候多时。林华已听出老花于的藏身处,但早有打算,如果冲近搜寻,对方必定另行遁走,在这芦苇丛中捉迷藏,岂不白费劲?他先用手轻拨芦苇,然后双脚有节拍地踏动。拨草声时断时断续,踏地声由重至轻,完全配合他的窜走速度,擦草与落脚配合得恰到好处。如果留神细听,必定以为他逐渐远走了。


  “你往那儿去?我老花子吃定你了。”老花子嘀咕自语。挺身站起。

  老花子太过自信,飞纵而起,三起落刚好纵落在林华潜伏处,相距不足五尺。

  “别走啦!阁下。”林华倏然站起叫。

  老花子大惊,飞纵而起贴草梢掠出三丈左右,脚一沾地便折向右窜出两丈处,但仍未能将林华扔脱。

  林华已先一步到达,冷笑道:“好了,咱们谈谈。”

  老花子真的吃惊了,不假思索地一杖劈出。仓猝间出手袭击,自己脚步尚未稳定,相当的危险,可能是弄巧反拙。

  果然碰了劲敌,林华已先一刹那向侧一仆,一腿扫出抢攻下盘,“噗”一声扫中老花子的右胫。老花子胫坚似铁,但仍被扫得身欲倒。

  林华捷通电闪地挺身冲到,贴身了,一手架开老花子的短杖,另一手来上两记急促凶猛的短冲拳,“砰噗”两声闷响,老花子终于倒了。

  “起来,该谈谈了吧?”他迫近叫。

  老花子突然一蹦而起,拳掌齐出。“砰砰噗噗……”两人贴身狠拼,硬碰碍手下留情,两照面三冲错,各攻了数拳,也各被对方击中了数拳数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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