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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家中文俊比僮仆还低下,吃不饱穿不暖,这一带山岭就是他的粮食供应之所,地形熟得像在自己的书房一般,一丘一壑他全了如指掌。

  过了几座高山,他向一座奇峰插云,怪石林立的高峰下奔去,这是他每日必游之地。

  走入一座阴森的古林,距山下大石壁已是不远,他小心地向里钻,在无数飞挂而下的藤萝前站住了。左近有数株似桃非桃的果木,上面结了许多大如拳头的果实,绿的翠绿红的赤紫相间。

  他纵过去摘了三枚,一面大嚼,一面掀藤而入。

  。这是一座宽约五尺的古洞,除了洞口石壁之外,里面全是莹洁如玉的天然石壁,也不知那儿来的光线,反正里面如同白昼,洞口反映进来的绿叶映光,直透五丈以内。

  文俊像是洞中的主人,昂然直入。

  洞深约十丈,里面有一间近丈阔石室,乳色和泛五色光??的钟乳,长短不一垂满洞顶,最长的有近丈,粗如海碗,距地面不过半尺,五色斑烂的彩虹,把洞中映得五彩缤纷,像一座神秘的迷宫,却不知光自何来,端的怪异无伦。

  左侧有一个透明的钟乳,迎壁根处涌起一个石座,色如淡朱,形状奇古,像在地面涌起了一朵红云,刚好将透明的石乳托住,仅差五寸便吻接在一起了。

  在红云中间,稍向下凹,由透明钟乳中滴落的乳色泉水,恰好滴满。怪的是乳泉尽避涓滴而下,石座内却没有丝毫溢出之象。

  文俊迈进洞中,一股幽香扑鼻而入,嗅着後神志一清,疲劳尽失。他对这幽香毫无惊奇之态只自顾自在红色石座旁躺下,一口气将座中乳泉喝个精光,方将三枚异果吃掉,手足一伸“竟自睡去。石座中乳泉又一滴滴重行汇积。天一黑,四周野兽吼声,此起彼落,动人心魄,文俊方悠然醒来,喝乾座中满满的乳泉,黯然站起对石洞巡视数匝,轻呼道:“五年相聚,今从此别。也许,今生我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眼角现出两颗晶莹的泪珠,深情地将每一柱石钟乳抚摸数遍,方凄然一步一回头,缓缓向外走去。

  五年来,他总是乘每日采柴放牛的时间,到这儿休息一两个时辰,睡上一觉,也只有这个奇异的古洞,方可抚平他心中无比的忧伤。

  石座里的乳泉,和洞外四时不谢的异果,就是他的主要充饥食粮,帮助他度过这五年的饥寒生活,一旦远别,难怪他依依怆然难舍。

  出得洞来,将藤萝掩住洞口,小心地除去痕迹。其实这也是多此一举,这里距清凉山不下卅里,古木荒林,乃毒蛇猛兽盘踞之地,从来就没人敢来,只有他才敢到这儿留连。

  在洞外果树上摘了四枚异果充饥,再找小山藤编个兜儿,盛了五枚红果,在兽吼凄厉,夜黑如墨中,放开飞毛腿脚劲狂奔出山。

  他的脚程着实唬人,快得像一缕轻烟,盘山越岭去如脱弦之箭,半个更次後,他又回到了清凉山。

  在山的东北麓,有一片荒芜的坟场,距他的家园约有二里远近。在一带冈陵起伏,野草蔓生百十座墓陵点缀其间,周围是黑压压的白杨树丛,夜臬啼声宛如鬼哭,无数萤火流转在每一黑暗的角落。

  他折下一把枯枝,直越北面近林缘的一座高坟,两行翠绿的龙柏,将坟萤围在中间。这里面就是他经常睡眠休憩之所,一壤黄土之下,就是他母亲骸永埋之处。不知道有多少个黄昏和白昼的,他??胸泣血在这一丘黄土之前。梦想着有那麽一天,娘亲会突然冉冉而出,像十年前一样,轻轻地将他抱在怀中,轻轻地吻着他。轻轻地在他耳畔低低唱着古老的催眠歌。更梦想着有那麽一天,耳畔会响起母亲她那温暖的轻唤:“孩子,别怕,在妈的怀里,你安心睡吧!”但这些梦想,那有实现的一天啊?“他踉跄奔上祭台,直跪到高大的墓碑前,双手一张。树枝和红果全跌落地面。他抱住墓碑,椎心泣血饮泣了半响,然後排起树枝,酒叶为纸,匍伏在地,五枚异果就排在碑下,发生阵阵幽香。夜黑如墨,枭鸟悲鸣,凉风掠生树梢,沙沙作响。蓦地里,传出一声动人心结的哀呼:“妈妈,孩儿去了,如不幸客死他乡,亡命人海,将不能尽人子之礼,望妈在天之灵,恕孩见不孝之罪。”声如中箭哀猿,令人闻之酸鼻。

  他不敢久留,洒下无尽珠泪,抓把泥土洒在坟上,叩了三个响头,抹乾眼泪收起红果,大蹈步向北而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不久,坟场来了三条人影。快得如流星移位,起落间足有四五丈距离。

  片刻,传出一个雄劲的嗓音,低沉地说:“这孩子还在山上,可怜!他不敢回家,山上猛兽时有出没,我们得救他。”

  另一苍老的嗓音说:“东方兄,咱们往南找找看。”

  黑影连闪,瞬即失踪。

  一月後,在荆门州到荆州府的官道上,大踏步走着一个雄壮的少年,其实他只有十三岁。蓬头垢脸,两截灰布破短衣太小,将一身肌肉绷得紧紧地。脚底下是块树皮加上绊纽的怪鞋,手持一条黄竹打狗棒,除此以外,身无长物。

  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个小流浪汉。他就是打死东方英兄弟的梅文俊,小小年纪做了亡命之徒。

  他知道翠园主人东方平在康城一带潜势力庞大,汉水水路一带绝不是安全的旅途,便沿着隆中山这一带连绵起伏不断的山尾,向南又向南,漫无目的地流浪,好在他自小饶受折磨,吃苦耐劳养成了坚毅无比的好德性。且天生的铜筋铁骨,与常人迥异。

  起初十来天,他运用超人的技巧,用石块打些飞鸟野兔充饥,在村落颓垣中找硝代盐,悠哉悠哉打发日子。

  但硝这东西不能多吃,久而久之便感到口中发苦,而且恶心。不久,他厚起脸皮找人家讨些盐带上。

  湖广省是鱼米之乡,民风淳厚、不在乎打发花子爷,小霸王一次生二次熟,三五次以後脸皮也就厚了。但除了盐以外,小霸王从未向人求乞过任何东西。

  他想得很天真,认为要走就走远些,想沿长江到应天府。

  这是大明一度的首都繁盛之区,难道找不到瞰饭之地麽?就这个荒谬的信念支撑着他,沿途打听道路向东而去。

  在山中整整走了一个月,方出了荆门州,越过荆门山,向荆州府信步而行。

  这时日色近午,火伞斑张。自离远荆门山後,这一带已算是平原地带了,就有冈阜,也都算不得山岭。田中金黄色的稻穗,有些已经倒垂地面,距收获期已是不远。

  文俊不怕酷暑,他对白己具有不怕寒暑,不怕挨揍和力大如牛的原因,始终不知其所以然。

  他只知道五年前迷失在深山里,无意中找到那古怪的仙洞以後,身体便慢慢地起了变化,久而久之,似乎成了自然,也就不感到怪异了。

  暑气迫人,但他不在乎,将破短衣的绊纽解开,露出粉红色的宽阔胸膛,抬着打狗棒信步而行。

  远远地现出一座岗阜,向南蜿蜒而下,右侧是茂密的松林,还有溪流一线。

  他想:“日正当中,腹子有点饿了,何不到树下打几只鸟儿果腹?”脚步正欲加快,忽听身後蹄声得得,扭头一看,只见身後半里外,缓缓驰来两匹骏马。他略一打量,便又转头自顾自赶路。

  不到半里地,蹄声已近身後,小霸王仍低头向前赶路,猛听一个破锣也似的喉音在身後响起来:“大哥,荆门山不是说出现了九如玉佩的踪迹麽?怎麽搜遍全山,连它娘的鬼也找不到半个了。难道闻风前来的江湖朋友们,都死光了不成?”

  “二弟,我也搞不清怎麽回事。据翻天鹞子那家伙说:前天他在荆州府钉紧那三个骚尼,一点儿没错,确是往这条路上来的。可惜,三个淫尼的轻功着实了得,三里不到,他就把人给追丢了。他算定三淫尼准是到荆门山无疑,怎麽咱们会找不到人呢?这真是怪事!”这人的嗓音更粗及更响。

  “咱们也许是给翻天鹞子骗了吧?找他去!”二弟又说。

  “谁知道那家伙死到那儿去了?到荆州再说。”

  马蹄得得,超越了文俊,向南而去。文俊第一次流浪江湖,根本就不懂他们说些什麽,但是他可将马上人看清了。

  马是好马,人却不太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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