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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至于打听柳姑娘的念头,并未丢开,反正银汉双星的人既然遍布江湖,他相信会找得到那天把他击昏的女人,且先搁下再说。

  走了五六里,他从容步行,看到前面有一栋倚山西水的草屋,他想:“真也累了且到前面找碗茶水解渴。”

  炎阳正烈,但愈往南走,暑气愈弱,已接近庐山的山区了。小径逐渐上升,地势渐高,不远处群峰竟秀,峰顶白云缭绕,庐山的西北群峰尽列眼前。

  小径向上盘升,濂溪在右面奔流,水声潺潺,清澈的溪水在乱石遍布的溪床流转,水珠溅玉,游鱼奔窜,景色如画,显得和平、静谧、安详。

  他忘了刚才的激斗,忘了生死判一群人的凶恶脸容。

  可是,前途危机四伏,他却毫无所知。

  草屋在山风的中段,那儿是一段树林密布的平坡,前面是坡下的濂溪,后面可遥眺大马颈和小天池诸峰。屋前有一座可聊蔽风雨的草亭。有一个樵夫挑着一担干柴,从上方向下走,到了草亭前放下柴担,一面拭汗,一面向茅屋走,一面叫道:“老三爹、在家么?”

  没有人回答,樵夫略一迟疑,伸手试推柴扉,一面自语:“敢情是睡着了。唉!一个孤零零的风烛残年老人,很难照顾自己哪!”

  柴扉虚掩,一推而开,他大踏步向里走,一面低叫:“老三爹,老……嗯……”

  山风轻吹,柴扉随风徐徐开合,发出“吱嘎嘎”的怪声,里面再不见有人声传出。

  屋四周的灌木丛中,有十余双野狼似的眼睛,透过枝叶向小径的两端张望,监视着往来的行人。

  远远地,传来了寺院的清亮钟声。

  安平完全不知上面发生的事,向上急走。他仅只看到樵夫进入草屋,之后便不再出来而已。

  到了屋前,他取下包裹掂在手中,伸手轻叩柴门叫道:“里面有人么?”

  “谁呀?”里面有人回答。

  “小可是过路的,打扰府上讨碗茶喝。”他答。

  “请进,门没上闩。”

  不用他推门,一阵清凉的山风吹来,柴门“吱呀”一声怪响,右面的门扇被吹得向里张开。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阵山风救了他。

  他并不立即跨入,包裹先伸,丢进左面的门。包裹举得稍高,有一半出现在门内侧。

  “噗”一声闷响,他看到一把钢刀从门后伸出,用刀背砍在包裹上,包裹应刀而破,杂物散了一地。

  “门后有人暗算.”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他飞起一脚,左面的门扇应脚而飞,门后“啊”一声惊叫,在门后暗算的人随倒下的门扇齐飞,掼倒在厅中,轰隆之声震耳。

  厅中陈设简朴,一桌双椅两条长凳,古旧的祖先牌位模糊难识,古旧的茅屋,仅可避风雨而已。

  壁角下,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蒸发出触鼻的血腥味,惨不忍睹,一个是弯腰驼背的古稀老人,另一个是不久前进门的樵夫。

  厅角的暗影中,周贴刑官叉腰而立,虎目彪圆。左右,五名力士手按刀把,卓然怒立。对面壁角,四名校尉刀隐肘后,作势进扑。

  门两侧,三名青衣大汉在发呆。被门边倒的也是个青衣大汉,正在唷唷怪叫,昏头转向地挣扎着要爬起。

  “果然等着你了,贼囚。”周贴刑官厉声说。

  安平本来不想入厅,但看清四周没有内厂豢养的走狗时,胆气一壮,再看清壁角惨死的人,不由心头火起,剑眉一轩,大踏步入厅,切齿问:“狗官,为了夏某一个人,你竟丧心病狂,杀了这两个无辜小民?”

  周贴刑官冷然一笑,说:“老家伙大固执,不肯借屋,坚持己见,要撵本官走,死有余辜,樵夫来得不是时候,不杀他便会惊动你这贼囚,岂不前功尽弃?这些村夫俗子活着,既不有利国家,而且倒浪费了粮食,该死。你不必替他们惋惜了,反正你已死到临头。这次如无十万两黄金,便赎不回你的性命了。”

  “在下总算看清你们这些狗官的嘴脸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们人性已失,再不杀你,日后不知还得枉死多少无辜。狗官!你的末日到了。”

  周贴刑官向厅门一指,冷笑地道:“贼囚,你看看谁来了?”

  他扭头一看,心中一惊,门口共站着四个人,前两人相貌奇丑.左首那人鼠口高颧,塌鼻尖嘴,左颊下一块刀疤,直挂下颈,肌肉曲扭,其色殷红而发紫,嘴部亦被刀疤牵扯得向左歪,寥寥几根花白鼠须。穿灰对襟衣,腰带上挂着一对双环杖。

  右面那人年约花甲,五短身材,顶门油光水充,只留三面短灰发。头大如斗,却有一根细小的脖子,与身材相比,脑袋确是太大了,细小的脖子顶着这么个沉重的大脑袋,真够吃力的。左手握住一把沉重无比的连鞘九环刀,看上去似乎更为庞大沉重。

  后面两人仆从打扮,是两个三十来岁的彪形大汉,也带了刀,长相相当凶猛。

  大头矮子咧嘴一笑,仰天打了个哈哈,说:“夏三东主天下十大富豪之一,贵人嘛,怎会认识咱们泰山双丑。”

  泰山双丑,内厂走狗中十八豪杰的两个,金兰结义八拜兄弟,在山东京师两地名号响亮.老大大丑叫大头鬼王铭,老二叫二丑刀疤老二汪年。在十八豪杰中,排名是老八和老九,因此,京师的人称他们为王八汪(黄)九(狗)而不名。

  安平的店号虽未设在京师,但十八豪杰的大名多少有些印象,听对方自称泰山双丑,便知今天将有恶斗。

  接着,茅屋四周脚步隐隐,不用猜,他已身入重围,危机四伏。

  他的目光,从双丑的脸上移至壁根下的尸体,血腥令他恶心,感到心中作痛。这两个村夫好好地生活在与世无争的山林郊外,却无端地间接死在他手中,想起便令他气血翻腾,心中绞痛。

  他忘了一切,忘了身在虎穴,忘了四周全是了不起的高手,更忘了凶残恶毒的双丑。怒焰从心底升起,替村夫复仇的火苗直透泥丸宫。

  他钢牙紧咬,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

  剑出鞘,他平静下来了,平静地说:“不想枉送性命的人,逃生去吧!”

  以往,他没有搏斗的经验,总以为练武的人彼此的艺业相差不会太远,双拳难敌四手,决无侥幸可言。人多人强,一个人绝难应付群殴。因此,他看对方人多,心中便感到浓厚的怯意,心里受到打击,只想脱身溜走。他跟随师父秘密练武,从未与人交手,日夕为生意奔忙也没交手印证的机会,怯念在所难免。老实说,他连自己的艺业成就到底如何也茫然无知,气功拳剑到了何种程度,根本他毫无信心。原因是他的师父严春,在他未满二十岁之前,仅监督他埋头苦练,一切不许过问。

  在辽壁寨,他心怯不敢和山海夜叉蟠天苍龙等凶魔交手。在潼关,经验不够,挨了一记阴毒爪。船上恶斗。存有妇人之仁。烟波搂挨了老道一掌,那也是经验不够。至目前为止,他为了不想伤人,始终不曾用全力与人相搏,潜能毫未发挥,经验不够,怯念始终未曾完全袂除。

  武林子弟艺成自立之前,必须有一段所谓历练的时日。练拳千招,不如师兄弟喂一招来得有效。师兄弟拆上千招,不如和陌生人打一架。只有闯荡出来的英雄,没有不见世面的好汉。师父传授的艺业是浑铁,必须经过闯荡江湖的千锤百炼方能成材,从生死存亡中吸取经验教训,方可成为精英,缺一不可。

  经过了多次生死存亡的拼斗,他获益非浅,胆气渐壮,再被两村夫无辜惨死的愤火一激,他忘了一切,抛开了惧念,敢于面对现实了。

  他的话说得平淡,但话中的用意却锐利刺人,双丑登时脸色一沉,难看已极。

  几位校尉和力士是烟波楼的熟客,知道利害,不敢上前找死。

  双丑并不知生死判在松林失手的事,不知安平的艺业。大头鬼王大概脑袋大,工于心计,虽怒火焚心,却能隐忍,向身后的健仆喝道:“李定,去拿下他,死活不论。”

  李定应喏一声,拔刀踏入厅门,打雷似的暴叫:“小子,转身!”

  安平并未转身,不加理睐,向周贴刑官冷笑道:“狗官,你是这些人的主事,是内厂的正牌走狗,无端残杀无辜,天怒人怨。天道循环,报应至速,你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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