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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七


  “是有一种淡淡的怪味,不是泥腥。”禹秋田仔细举着油灯,察看两面的粗糙夹墙,用鼻子嗅闻。

  “没有任何理由,筑这种粗糙的墙。”北人屠大声说,“将泥糊上去,也决不可能出现这种形状与纹路。问题是,用何种工具能糊抹出这种会擦伤人的平面来。”

  “用特殊手法抹上去的。”禹秋田咬牙说:“任何人经过这里,除非身材特别矮小,都必须用手撑扶着挤来挤去,轻者擦触掌皮,重者可能磨损皮肤,所以从这里潜出潜入的外贼,必定受到伤害。该死的!这见多识广的可恶飞贼,我等他!他防贼的技巧高明着呢!”

  刮下一些碎砂用碗盛了,占据了鱼鹰的家。

  禹商东商南兄弟俩,也把船撑过来拖上滩岸。

  次日一早,禹秋田找来了一根大木棍,先从近河滩的两栋茅舍开始,一阵乱棍,把两栋茅舍打得稀烂,连泥墙也打平了。

  拆屋的巨大声浪,远在数里外也可听得一清二楚。

  “明天拆三间。”他向寂静的湖面大叫:“或者,用火烧。”

  ※        ※         ※

  今晚,他们有卧室就寝了,睡了三天草窝,快要成为野人啦!

  千幻夜叉愈来愈感精神不济了,手掌发麻的感觉已传至小臂,手腕的转动显明地发僵。

  点起了油灯,禹秋田细心地替她揉动双手,推拿麻木发僵的肌肉关节,不住柔声安慰她。

  夏冰在一旁帮不上忙,坐立不安,不住掩面饮泣,完全乱了方寸。

  有一个坚强的大男人在旁照料,至少可以控制紊乱的情绪。

  “是否感到好过些?”禹秋田无限关切低声问,双手揉动力道渐增。

  “没有用,仲秋。”千幻夜叉的情绪,出奇地低落:“我……我想,我不中用了……”

  “千万不可失去信心,小红。”禹秋田心中一酸,深深吸入一口气:“那老贼会现身的,撑下去,小红,不要让我失望,我……”

  “也许,这是上苍的报应吧!”个性坚强的千幻夜叉,凤日中终于有了泪光:“记得,你说过,你不用暗器杀人,虽则你是宗师级的暗器大行家,你接暗器的手法,可说举世无双……”

  “不要说这些,小红。”

  “所以,我尽量克制使用暗器的冲动。而这次,以及在江宁镇,我克制不了自己,我一而再使用无影神针。所以,上苍从我的手开始惩罚我……”

  “我不听这些,姐。”夏冰伏在她身上,泪下如雨:“你使用无影神针,都是为我,上苍应该惩罚我……”

  “不关你的事,小冰妹……”

  “不,该怪我,是我在蚌埠集与他们结仇,而且害死了两个旅客。天啊!为什么受害的不是我?不是因为你救了我而感恩图报,而是你我一见如故,我好喜欢亲近你,爱称。我只有兄弟没有姐妹,我好寂寞,我……”夏冰又哭又叫,尽情倾诉:“姐,不要弃我……”

  “小冰妹,不要哭。”千幻夜叉出手,轻抚夏冰的秀发,像在抚摸心爱的妹妹,她自己泪下如断了线的珍珠:“我是独生女,比你更寂寞。真的,我把你看成让我呵护关心的小妹妹。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命个注定是你的,上苍不会拿走;不该是你的,绝对保不住。我活了廿二年,上苍该要我回去了。”

  “不!我不听你说这种话。”

  “你要听,小冰妹。”千幻夜叉绵绵的目光,含泪注视着直吸气的禹秋田:“这段日子里,我发觉仲秋哥不再讨厌我了,我好高兴,我在梦中也在笑。小冰妹,我走了之后,不要为我悲伤,人早晚要走的,迟早而已。”

  “姐……”夏冰哭了个哀哀欲绝。

  “我走了之后,什么事你要和仲秋哥商量。我太刚强,刚则易折。他也刚。你兰心蕙质,善良纯洁,有你调和他的刚,我很放心……”

  禹秋田嗯了一声,踉跄出室定了,脚下蹒跚,像是肩上负了万斤重荷。

  ※        ※         ※

  北人屠出现在床口,牙关咬得紧紧地。

  “小霍。”他的嗓音全变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女儿。廿午前,我曾经有过一个小女儿,她三岁,死在我的怀里,和她娘一起死在我怀里。”

  “褚……叔……”千幻夜叉颤声低唤:“大婶和小抹一定在天……上……”

  “天地混沌,我不信天。地方豪强械斗,波及我家,这是千万年来,老掉牙却一而再重演的老故事,平凡得让人打瞌睡。此后,我杀。这也是无体无止的老故事,有人,就有刀剑,就有杀。我亲手埋葬了妻女,你去了,我也要亲手埋葬你……”

  “褚叔,求求你,不要说,我受不了。”夏冰打着床拄哀叫。

  北人屠也嗯了一声,出室走了。

  ※        ※         ※

  天终于亮了。

  禹秋田赤着上身,剑捆在背上。

  他动手扎火把,脸上肌肉绷得紧紧地。

  “你做什么?”北人屠问。

  “焚村。”他头也不抬:“然后,焚洲,焚所有的洲,然后……”

  “还有然后?”

  “有。”答得坚强有力:“驾舟穷搜沿湖各村落,凡是这座鬼村的人,杀!”

  “算我一份,主人。”

  “好。”

  他举起扎好的火把,虎目中杀机怒涌。

  “贼,永远是贼,偷偷换接见不得人的减,不拔掉贼根贼苗决不罢手。”他举火把怒吼:“他胆敢坑害一个与他无冤无仇的小姑娘,我为何不能残杀他的老少妇孺?他以为他逃得掉?少做清秋大梦。”

  “给我,我到厨下点火。”

  四面八方,传来连绵的芦哨声。

  “来了,你的刀利吧?”他向北人屠大声问。

  “保证杀人如割草。”

  湖上传来桨声,第一艘渔舟从芦苇丛中驶出,接着,另一方出来了第二艘。

  每一艘渔舟上,皆站着六名大汉,赤着上身,手中有刀有剑,有鱼叉,有铁桨,有镰钩。

  共出来了九艘渔舟,在卅步外一字排开。

  水波一动,鱼鹰和闹海神较,穿了水靠,各带了一把分水刀,出水踏上滩岸。

  一声剑玲,禹秋田阴沉沉地拔剑出路。

  刀光霍霍,北人屠的泼风刀发出隐隐龙吟。

  剑向前一指,杀气汹涌如潮。

  “你是我的!”禹秋田向远在卅步外的鱼鹰一指:“生死簿上,阁下的大名已勾。”

  远在卅步外,鱼鹰依然可以感觉到强大杀气的压力,心里一紧,脸色渐变。

  “好重的杀孽!”鱼鹰心中惊叫,感到握刀的手,出现反射性的痉挛,掌心冒的汗与水混成一切。

  “哈哈哈哈……”鱼鹰大笑,向前走,笑得相当勉强:“也许你真有霸王之勇。”

  “昨日你已经见识过了。”

  “但你绝对杀不了我。”

  “不久自可分晓。”禹秋田用手向北人屠一指:“他,山东褚安平,北人屠。”

  连闹海神蚊也打一冷战,倒抽一口凉气。这头蛟即使不认识北人屠,必定听说过北人屠的名号。双方第一次见面,只通姓不道名,鱼鹰还以为北人屠是禹秋田的仆从呢!岂知却是威震江湖的大杀星。

  “你这些子弟。”禹秋田加重心理压力:“三分之二是他的。他的刀很利,不会痛的。”

  “不要把嗓门愈放愈大了,阁下。”龟鹰撇撇嘴:“我可以用一百个人换你一个,但你舍不得换。”

  “必要时,我舍得的。”

  “像刘玄德?夫妻如衣服?”

  “我还没成家呢!”

  “好,就算你还没成家。”鱼鹰收了刀:“你说,换了你,泄了底,你会不会放人平安离去?”

  “也许你不会,任何人不会,但我会。”禹秋田豪气飞扬:“有时我也杀人灭口,但决不恩将仇报。而且,我不是大嘴巴胡说八道的人,该守秘的事,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我相信的是就事论事。”

  “那么,昨天的大屠杀即将重演。”

  “不要威胁我。如果你舍得,早已经扑上来了。”

  “天杀的老贼,你说怎办?”他咬牙说:“你说得不错,如果我舍得,早就扑上用剑裂了你。开出合理的价码来,不要狮子大开口。”

  “避免泄底的最好办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依你的办法,当然是灭口了。”

  “不需血腥暴力。”

  “废话!”

  “老蛟,告诉他。”鱼鹰向闹海神蛟说。

  “结亲。”闹海种蚊懒洋洋吐出两个字。

  “什么?”禹秋田一头雾水。

  “诱使你女伴中毒的人,是老鹰的爱女。”闹海神蚊阴阳怪事:“她很喜欢你。两家结了亲,你就不会泄老丈人的底了,你说妙不妙?”

  “去你的!我一辈子没听说过,这种荒谬绝伦的事。”禹秋田跳起来:“连我老爹老娘,也不会替我作主娶个媳妇进门,你以为我是垃圾收藏家?”

  “混蛋!我女儿可不是垃圾,岂有此理。”鱼鹰暴怒地吼叫,冲上恶狠地就是一刀。

  禹秋田一跳八尺,当然他知道鱼鹰无意真砍他一刀。

  “老贼,不要撤野。”他也怪叫:“惹火了我,小心我拆散你一身老骨头。”

  “你少臭美。”

  “你听我说。”禹秋田压低声音:“你对我一无所知,只知道我杀人如屠狗。你在用女儿,生的幸福做赌注,把她嫁给一个你一无所知的人,嫁给一个凶残强悍杀人如屠狗的人。老天爷!天下居然有你这种不爱女儿的父亲,我真想狠狠接你一顿。”

  鱼鹰气消了,想了想拍拍自己的脑袋。

  “你是强盗?”鱼鹰问。

  “差不多。”

  “土匪?”

  “也差不多”

  “那一家的子弟?”

  “你少来。”禹秋田收剑大笑:“哈哈哈……你套不出什么口风的,我是比你更坏的坑人专家,真正老江湖的老江湖……”

  “又来吹牛了,混蛋!”鱼鹰也笑了:“你摆出放火、杀人等等,虚张声势的外强中干面孔,就知道你是一个混小子。”

  “把你哄出来了,不是吗?”

  “到屋子里去,把解药给你,给我滚!”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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