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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到里面去。”他向金彪说:“把老虔婆和田嫂全宰了,搜出金银,咱们赶快走,伏虎金刚的人大概快来了,要快。”

  天亮后不久,两人已到了董家店。这是至金乡大道中的一座小村镇,距济宁州约三十里左右。

  路旁的小食店本来早上只有早点卖,但两人要店家宰了一只鸡,切一碟隔夜的烧卤,两角酒,先填饱肚子再说。道上还没看到旅客的踪迹,店堂里只有他们两人进食。店主将酒菜弄妥,进内休息去了。

  “真倒楣。”程三爷垂头丧气地说:“老虔婆真该死,果真是要钱不要命,宁死不招出银子的藏匿处。这该死的老鸨婆,我神手天君程禄,算是栽在她手上了。金彪,咱们只搜出二十余两碎银,身上无钱寸步难行哪!”

  “问题是,三爷今后有何打算。”金彪鼓着那双金鱼眼说。

  “本教徐州有秘密香堂,我打算走徐州。”

  “三爷,如果山西总坛出了纰漏,那么,各地的香堂都可能被挑,本州的香堂就是最好的证明。三爷,要不要回城看看风色?”

  “看个屁风色!”神手天君粗野地说:“咱们搜银子浪费了不少时辰,几乎脱不了身,那位直接从后门破屋的家伙,就是伏虎金刚那该死的东西。用不着猜,香堂一定完了,骆香主一定把我这香堂护法招出来了,所以伏虎金刚才会来得那么快。”

  “骆大爷……”

  “别提他了。”神手天君不胜烦恼地挥手:“咱们白莲社所属三教一会,愈来愈感到人才缺乏,尤其这个弥勒教,教友全是些唯利是图胆小如鼠的货色。本座来此地香堂任护法将近半年,什么事也没办成,骆香主连开一次香堂也不敢,真他娘的活见鬼!”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金彪苦笑:“去年四川总提调蔡法主起事失败被擒,牵连甚广,湖广、山西、江南三处总坛几乎同时被挑,官府加强搜捕雷厉风行,骆大爷不得不小心。三爷,依属下看来,咱们应该潜回州城,找机会把骆大爷救走……”

  “救他?你昏了头。”神手天君冷笑:“伏虎金刚可不是省油的灯,山东四大铁捕之一,可不是白叫的,落在他眼下,后果你去想好了。闲话少说,咱们这两条漏网之鱼,唯一可做的事是尽快有多远走多远。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盘缠,走得了多远?”

  “这个……”

  “咱们留心些,沿途注意有没有大户。”神手天君咬牙说:“这叫做铤而走险。”

  “三爷做这种买卖已不是第一次,谈不上走险。”金彪欣然说:“往南走很少有寨子,进出容易得很,得手就远走高飞,神不知鬼不觉,安全得很。”

  不久,两条漏网之鱼动身南下。

  神手天君猜得不错,弥勒教济宁州香坛,的确是被抄了,官府行动之快,也出人意料。山西派来的信使头一天到达,跟踪而来的密探稍后向知州大人投文,暗中悄然准备,午夜调动巡捕兵勇,事先连捕头伏虎金刚也听不到丝毫风声。四更末封锁了骆家,黎明冲入捉拿妖贼,有如瓮中捉鳖。

  去年妖贼蔡伯贯在四川起兵造反攻城略地,不旋踵便被大军所剿平,蔡伯贯被活擒,招出他的师父李同。

  李同,白莲社前教主李午的孙儿。李午四十年前,与总教主王良起事造反,事败王良伏诛,李午被充军山丹衙,次年便逃回山西,以弥勒教面目东山再起,拥众上万,大掠麟州、洛川等处,所经处血流成河。事败后,李午单身逃往徐沟县,改名换姓叫张寅,挟大量金珠入京活动,居然被他用金珠捐官成功,派任太原衙指挥,与山西守将武定侯郭勋攀上了关系,最后仍然事败被捕,两个儿子大仁大义一同就擒。

  这件案子,牵连上朱家皇朝的所谓礼义家务事,结果是皇帝老爷放了李午,一口气杀掉好几十个大臣,这就是大明皇大冤狱之一的李福达(李午原名福达)案,皇帝老爷公报私仇,乘机诛杀那些敢管皇帝家务事的不听话大臣。

  李同是李午的长孙,白莲社目下的总教主,分创三教一会,弥勒教就是三教之一,自称是前朝大唐李氏皇朝的后裔,大明皇朝气运当亡,大唐子孙当重掌天下。他没想到四川总提调蔡伯贯被擒,把他招了出来。蔡是他的九大弟子之一,按理不可能出卖他,但他料错了。

  李同被擒之后,白莲社的档案全被抄出,四十年前因李福达案被冤死的大臣,终于沉冤得雪,但为时已晚。

  总坛被抄,妖贼们四散逃匿,但暗中仍然积极活动。官府方面,也加紧查缉雷厉风行,严拿妖贼。

  济宁州的香堂,重要人物只逃掉了护法神手天君程禄。当然,在济宁州香堂抄出的资料,与落网贼的口供中,护法不叫程禄,除非这恶贼当场落网,或者由落网贼指认属实,这恶贼仍然可以逍遥自在,只要他远离济宁州,官府便无奈他何了,天下大得很呢!

  名捕头伏虎金刚澹台长明根据线索,亲自率人赶到秀娥家逮捕妖贼要犯,来晚了一步,只找出三个女人的尸体。这位山东四大名捕之一,居然判断错误,以为恶贼杀人灭口之后,必定乘船遁走,立即派快舟到上下游穷追,在运河两岸追索,却不知恶。

  透过西面的小窗,可看到村口岔出西北面树林,林梢可看到一座高楼的屋顶,飞檐下面好象有铁马,因为不时可以隐隐听到,被风吹动而传来的悦耳清鸣。

  神手天君的目光,不经意地从窗外扫过,眼神一动。

  “金彪,你看,那是不是一家大户?”他指指窗外:“一座高楼,檐下饰有铁马的高楼。唔,林子那一边,一定有一座富裕的村庄。”

  “把店家找来,问一问不就明白了?”金彪信口说,目光也落在远处的高楼上。

  “你想留下令人猜疑的线索吗?”神手天君轻蔑地说:“跟你这种外行人在一起办事,危险得很。”

  “属下本来就外行。”金彪苦笑:“在没投效本教之前,属下只是一个闯码头的混混。”

  “所以你少在我面前出馊主意。”神手天君说:“咱们只是顺手牵羊,用不着事先探道踩盘子,一沾即走,来无踪去无痕,不留丝毫让鹰爪追查的结索。”

  “三爷打算……”

  “当然从容就道,半路找地方隐身,天黑再到现场行事。等会儿带些吃的,以便在隐身时填五脏庙。”

  “三爷,属下总认为有点不妥。”金彪不安地说。

  “什么不妥?”

  “属下虽然是外行,但不能说一点也不懂。”金彪措辞相当谨慎:“属下认为,一先不探道不采盘子,对方的底细一无所知,冒冒失失闯进去,总是太过冒险的事。像这种距大道不远的庄子,防盗的设备……”

  “小地方的大户,就算请了护院,也不会请得到武林高手,有什么好怕的?你害怕是不是?”

  “有三爷在,属下没有什么好怕的。三爷武功超绝,道术通玄。老实说,三爷还没将伏虎金刚放在眼下,只是顾忌他人多势众,也不希望在官府落案,所以回避而已,并不是真怕他。三爷出马猎食,属下不是害怕,而是希望能小心些,成功的希望也大些。”

  “如果事先探道踩盘子,保证会留下让人追查的线索,只要碰上一个村夫就够麻烦了。废话少说,听我的,绝对错不了。”

  他们带了一大包食物,匆匆就道,远出十里外,官道上前后无人,两人往路旁的树林一钻,隐起身形等候天黑。

  树林后面的那座小庄子,只有十余户人家。北端那有高楼的一家姓董,董家店就是以董家作为地名的。如果神手天君事先向村民打听,必定知道董家在一带的声望和地位,下手时该知道轻重。董家是本地的粮绅,但他这位粮绅与众不同,从不亏待所属的粮户,旱涝饥荒,董家必定是为首至外地出资购粮救灾的人,调济贫穷拯救急难,董家永远是第一个出钱出力的人。所以在金乡县(董家店属金乡),提起万家生佛董伦,可说是家喻户晓,人人称赞的善人。

  董伦固然为善不遗余力,他父亲与祖父,皆以行善普遍获得人们的尊敬,三代行善,的确不容易。如果苍天有眼,这种善良人家,应该子孙昌旺,福寿绵长。

  俗话说:善门难开。董家到了董伦这一代,田产已卖掉二分之一,虽说绝大多数的人是善良的,但好吃懒做存心不良的人仍然不少,长期济贫救灾的结果,令董家不胜负荷,年年入不敷出,一年年拖下去,即使金山银山也会被挖空,追根究源,董家的人所走的路线,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因为穷是不能救的,首先应该让穷的人自己振作起来,改善自己的生活,生之者寡食之者众,能支持得了多久?不自爱好吃懒做的人,就因为董家的长期救济而一年比一年多,董家的田地也就一年比一年少。

  这两年,董家只剩下一个空架子。那座已建了五十年的安康楼,虽然外表仍然雄伟庄严,雕梁画栋仍然每两年漆刷一次,檐下的铁马仍然风声叮当。但楼阁内部,早已呈现败落的景象,陈设零落无力添置,先人留下的古玩字画早就售卖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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