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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长与老范由左门下。

  陈秉忠(半晌)可怜!(咽声)我,我有什么可想的?(向右门走)

  谢宗奋(立起)陈先生,陈先生!

  (陈独自由中门下。

  谢宗奋(走到门)秉忠先生!

  (静默,隔壁弹棉花声单调迟缓地传进来。

  孔秋萍(摇摇头,轻轻咂着嘴)

  龚静仪(鼻孔嗤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嗯!

  况西堂(喟然长叹,望着窗外一片冬景)

  谢宗奋我对我们这位院长有三句话的批评。

  龚静仪什么?

  谢宗奋(辛辣地)旁若无人,死不要脸,理屈气壮。

  [半晌,风声瑟瑟。

  况西堂(悒郁低吟)“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又听不见)

  龚静仪雨又下起来了。

  况西堂“……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又低得只听见蚊子一样的哼哼)……”

  谢宁奋(突然)连阴天,毛毛雨,搬到这个地方来,连一张日期近点的报纸都看不见。从南京失守到现在快两个月,我们整天就是这种鬼事,鬼人,鬼把戏。抗战仿佛是人家的事,我们只要整天坐在这几谈闲天,鬼画符,事事嚷没办法,事情就可以办好了!(忿愤)真是,国家民族养我们这些废料有什么好处?有什么好处?

  (大家默然。

  况西堂(望望谢,拿起桌上的空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唉,喝一碗热茶!

  (走向右门侧小几旁倒茶)

  (隔壁弹棉花声益发混浊刺耳,沉重纤缓,令人窒闷。

  孔秋萍(不耐烦,咬牙切齿)我最恨阴天听房东家里弹棉花的声音!

  龚静仪(迟缓而啥塞的声音)房东老大爷病得快要死了。

  孔秋萍死了好!这些混蛋死一个好一个。

  (略静,楼上竹牌声清脆可闻。

  况西堂(吸一口长气)冷得很!(望望屋顶)奇怪,楼上太太们的牌局还没有散。

  [况太太,一位年近四十,极善治家的妇人,由右门走进。她的生相颇和蔼可亲,丰腴的圆脸,扁鼻子,大嘴,笑眯眯的眼睛。她身量矮短,且略嫌胖重,但行路做事十分灵敏。

  眉宇间,一望便知不是懵懂女人。她很会谈话,尤欢喜诙谐,时常拿她的丈夫打趣。况西堂多少也从她学会了些幽默。她穿一件淡绿色,有条纹,灯草绒质的旧旗袍,样子肥大宽适,由一件男人旧衣服改的。袖口处露出一截猪红色绒线内衣窄袖,胖手指冻得又红又肿。她提着一个竹烘笼,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纸包,还夹着用报纸包好的她丈夫的一双雨鞋。这些配搭她头上一顶况老先生多年夏天不戴的破“白盔”,盔上还流滴着雨水,和下面冻得诽红的圆脸,其形状至为颟顶可笑。

  [她进了门愣了一下,用捧着东西的手臂揩眼角下的雨水。

  况太太(笑)好大的雨。

  龚静仪咦,况太太。

  况西堂(吃了一惊)你现在来干什么?(况太太把东西放在茶几上,用力跺下脚上的泥)

  孔秋萍况太太,您今天一打扮,我简直不认识了。

  况太太(对孔)少贫嘴!(对况)西堂,跟你送烘笼来了。(把烘笼放在况的桌上。

  对孔)今天真冷。(立刻走到人盆前烘烤。况得着“老妻”送来的炭火,欣然色喜)

  孔秋萍这热烘烘的是什么?

  况太太热包子。

  孔秋萍好啊。(走过去)

  龚静仪(意在言外)这是况先生的点心。

  况西堂(也走近茶几,和蔼地)不要紧,诸位,大家吃。

  孔秋萍好,大家吃,大家吃。(拿起一个,放在口里)

  况太太(走过去,热诚地把点心送到他们的面前)龚小姐,你吃,你吃。谢先生你也吃一点。(谢点点头)龚小姐,你吃啊。(龚只好拿起一个)热得很!我自己做的,挺香的。今天你们诸位到医院到得真早啊!

  孔秋痒(口里还未嚼完)什,什么医院哪!简直是一群——龚静仪(晚视)要饭的窝就是了。

  况西堂(看“老妻”还戴着那顶不伦不类的帽子,幽默地)喂,贤妻,可否把那顶要饭的白帽子暂时取下来?

  (大家笑起来。

  况太太(笑着取下来)你们诸位不要笑,这是我大前年夏天跟西堂买的“白面斗”。戴了半个夏天,他嫌晦气就不戴了。(对龚)你看,下雨天戴着出去,不也很漂亮?

  孔秋萍(吃完了)怎么?况太太,(指着纸包)您还送了小菜?

  况太太这不是,这是西堂的雨鞋。(看看还在细嚼烂咽的丈夫,半开玩笑)西堂,我就恨你这点忘性。说好了下雨天穿雨鞋,省得又筋痛腿痛乱哎哟。

  你看你又忘了。(况避着人棱了她一眼。况太太故意点破,眄目指着他笑)你别做那个怪样,当着人我也要说你。(对龚)这么大年纪,当人叫自己老婆说两句有什么寒伦?

  孔秋萍(羡慕不置)况太太,你们这一对老夫妻真亲热,要是我家田的——况大太什么亲热?(睨笑)这么侍候他,他还不满意,想着歪心思呢。

  况西堂(岸然)不要乱说,闺阁的事我最不爱胡谈。

  况大太(十分喜欢他丈夫在这些地方毫不苟且)你看你,跟你开开心,就这样板起面孔。(对孔,得意地)我们西堂真是个老腐败。

  (老范由右门上。

  范兴奎(拿着片子对门外)嗯,嗯,请您外面等等,我去问问看。

  (对孔)院长不在这儿?

  孔秋萍(翻翻眼)你看不见?

  (范由左门下。

  况太大西堂,我家的人又来信了。(由袋中取出信来)

  况西堂哦!(接过信戴上眼镜阅读)

  龚静仪(很关心)况太大的娘家现在在哪儿?

  况太太上海。真造孽,拖一大家子人,先由南京搬到芜湖,又由芜湖赶回杭州,又由杭州才逃到上海,真是作孽。

  谢宗奋他们没有说南京失守之后,什么情形?

  况太太我们家里连地板都叫日本人拆去了。我们隔壁人家最惨,男女大小十三口,日本兵进了城,只跑出来一条老狗,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儿都没有逃出来。

  谢宗奋龚静仪怎么样?

  况太太(严肃地)你们猜还会怎么样?

  龚静仪(忿愤)不是人,真不是人!

  况西堂(看完信,摇头)唉!又是接济,又是接济!

  [范由左门进。

  范兴奎(持片交况)况先生。

  况西堂(看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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