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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况西堂我内人信上说:(低声)那个女人的背影,非常像——伪组织。

  谢宗奋(不信)伪组织?我们那前任院长不是早就逃到上海,当汉奸去了么?

  孔秋萍他一个人偷偷逃到上海做汉奸,当伪官,那里多的是年轻的漂亮姑娘。

  他还要这个抽鸦片烟的半老徐娘干什么?

  谢宗奋(想想不觉失笑)这个汉奸院长也是天生的伪组织命,刚刚逃开了身边这个伪组织,又跑到上海,就那个伪组织去了。

  孔秋萍(忽然有了心得)这就对了,老马这个堕落分子一定就是找伪组织弄来的钱,做国难生意。这个可好,两个人住在一道,一个舅母,一个外甥——况西堂(截断他的话)秋萍兄,关于女人名节的事,没有根据万不可乱说。尤其是这种不,不入伦的事,我最痛恨。我什么都可以新,只有这一样,我新不来,我看不惯。

  孔秋萍那么,你不信?

  况西堂这种禽兽的事情——孔秋萍那我告诉你,(又是秘密)从前那个汉好院长还在这儿的时候——谢宗奋(不耐烦)你们谈吧,我走了。

  孔秋萍(拉着谢,知道他不爱听)谢先生,别走,别走。我们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不谈这种——不正确的事情。

  谢宗奋(失笑)孔先生,有什么贵干?

  孔秋萍谢先生,(似乎非常热烈)你看我现在工作精神如何?

  谢宗奋(只好──)很,很努力。

  孔秋萍跟新来的这些公务人员比得上比不上?

  谢宗奋(无足轻重地点点头)也还赶得上。

  孔秋萍抗战之后,我这样的人还有饭吃不?

  谢宗奋嗯,有,有,有。

  孔秋萍(颇为高兴)那么,你再批评,批评我。

  谢宗奋(对他毫无办法)我看,没有什么可批评的。

  孔秋萍不,你再检讨,检讨我。

  谢宗奋我看你什么都好,就有一样,实在要不得。

  孔秋萍哦,(大惊)什么?

  谢宗奋就是(慢慢地)先生的话——(一字一字地)实——在——太——多。

  孔秋萍(没想到谢又这样直率)哦,哦,——(不像方才那样起劲,然而——)那么,我,我的行为上还有什么不,不正确的地方没有?

  谢宗奋(点点头)有一样。

  孔秋萍哦,也有?

  谢宗奋(指他手里拿着的图画刊物)赶快把你手里这本画报,还给杂志室。这是公家的东西,你不应该拿出来看!

  [谢宗奋带着半讽刺的笑容由中门下。

  〔孔愣在那里,若有所失。静默中只听见那老头儿倚墙熟睡,发出香甜的鼾声。

  孔秋萍(看着他,忽有所感,似乎对着况发牢骚,其实是沾沾自喜)唉,还是这种乡下人福气,不思不想,说睡就睡。

  [况西堂望一望,又转过头去。

  〔外面青蛙渐渐又聒噪起来。

  孔秋萍(慢慢又挨到况身旁)况先生,你给老马回信没有?

  况西堂(忙着起稿,天气又热,非常烦躁)没有。

  孔秋萍你预备怎么个回法?加入多少股子?

  况西堂我?

  孔秋萍(颇心动)这种西药买卖做好了倒也是一本万利。

  况西堂(冷冷地)我没有钱,我不想赚钱,我不加入。

  孔秋萍(没想到又一个钉子,只好搭讪着)对的,对的,——这个对的。

  〔况又低下头起文稿。

  〔孔确实无聊,正想走出中门,忽然──〔外面苍老的声音:(愉快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梁专员满头大汗,一手拿着干毛巾,一手提一吊桶凉水,意态自若;由中门大步走进。十八阅月的奔波辛苦,在他脸上仿佛一掠而过。除了额上皱纹略微加深,简直留不下痕迹。他生气勃勃,充沛的欣喜之情,从心底浮上来。热汗涔涔的面上,眼神那样愉快地笑着。两年的抗战,使他更相信自己的认识毫无错误,增加他对民族国家积极乐观的信心,虽然做起事来有时荆棘载道,耗费他不少的血汗。他穿一身蒙了尘土的草黄哗叽军服上身,里面是中式粗布衬衫和一件贴身长袖汗衣,下面是卡机布的马裤,脚下还是那双笨重的长统黑皮靴。

  孔秋萍专员,您怎么自己提水?(动手)我来替您提。

  梁公仰不用,不用,我自己来。(走到洗脸架旁放下水桶。这时况收拾桌上的笔墨纸张,预备出去)不用走,况先生,(豪放地)我们两个“就乎”一个灯。你做事,我洗脸。

  况西堂是,是。(又坐下)

  [梁把水倾入盆内,背上痒,㧟了两下。

  孔秋萍我跟您叫勤务来,——朱强林!

  梁公仰不要叫他,这个孩子跟我走了两天没得睡觉,叫他先歇会儿,你去吧。

  孔秋萍是,是。

  [孔由中门下。这时那老头儿,才警醒过来,昏昏然揉着眼睛,仿佛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又四面呆望着。

  梁公仰(脱下军衣,放在床上,笑着说)今天真热。

  况西堂(以为对那老头儿说话,看出不是,才——)是,是。您这一路还好吧?

  粱公仰(兴致淋漓,答非所问)好,好,好。雨水多,收成好,今年又是一个大丰年。

  况西堂现在哪边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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