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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七


  主席团说:

  “那可不行,你就在那儿说吧。”

  那人就说:

  “老初起小放猪,劈过人家地里的苞米。”

  老初红着脸,起身说道:

  “那是不假,那时我是劈过地主的苞米。起早下草甸子放猪,地主又不给吃晌,劈过一二穗苞米烧吃是真的,那会子岁数小,也不知道不好。”

  北炕的花白胡子嘴上叼着烟袋说:

  “那不算毛病,地主成年溜辈剥削穷棒子,劈他一穗两穗苞米,也不算亏他。八九岁的小猪倌、小牛倌,晌午饿了,谁不到地头地脑,顺手劈两穗苞米烧吃?”

  一个民兵小伙子站在原地说:

  “嗯哪,这不算啥,我也干过。拿地主的,再多一点也是应该的,这叫捞本。只是,穷哥们的东西,咱们民主国家的东西别动就是了。我倒要挑老初个小毛病。那年,你当老唐家的打头的①,大伙铲完一根垄,在地头歇气,照老规矩,能抽一袋烟。远远瞅着老唐家提个棒子来查边来了,你可嗓门叫道:‘快抽,快抽,老爷儿快落了,咱们还得赶出半根垄。’见地主来了,催大伙赶工,你这算什么思想?是不是溜须?算不算毛病?”

  ①给地主扛长活的长工里的工头。

  主席团问老初:

  “有这事没有?”

  老初脸红到耳根,脑盖冒热气,走到地当心,敞开衣襟,诚诚实实说:

  “咱记不清了,反正也能有。那时我思想不好,脑瓜不开,也不像如今,有共产党来教导我。”

  听了老初的话,大伙议论开来了。有的说:“这不算毛病,在旧社会,谁还能得罪地主?”又有的说:“那也犯不着溜须呀。”再有的说:“这也不算是溜须。”还有人说:“给谁干活要分清,给地主扛活,偷懒也行。给咱们自己下地,给咱们八路国家干活,可一点懒也不能偷,一样的事,两样的看法。看对什么人。”

  后沿萧队长周围,人们也都叽叽喳喳议论着,说话的人都是背对萧队长,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

  “这一站队,干过黑心事的,可后悔不及。”

  “咱们这民主国家兴的办法好,集体查根,比老包还清。”“民主眼睛是尊千眼佛,是好是赖,瞒不过大伙,你不看见,他瞭见,他看不着,还有旁的人。”

  “比得好,针鼻大的事,都给挑出来了。”

  “赶上拔状元了。”

  “你当这是闹着玩?这是祖辈千程的大事。”

  老初站在地当心,没有人来比。半袋烟工夫,外屋的妇女里头,赵大嫂子慢慢走出来,还没开口,里屋一个声音说:“赵玉林媳妇,这才真是第一呀。”人们怀想赵玉林,他为大伙打胡子,把命搭上了。他媳妇带领锁住,也不改嫁。她明过誓,决心要把赵玉林的遗孤养大成人。这妇女正派老实,又肯帮人忙,寡妇人家,还收养着父母双亡的猪倌吴家富。白大嫂子坐在外屋南炕上,这时候说道:

  “百里挑一的人品,推她第一。”

  主席团接受了大伙的意见,把赵玉林媳妇排做头名。老初排第二。老初没说啥,退了下来,坐在炕沿上。老孙头这时从炕上蹦下,站在地当心,抖抖青布旧棉袍子的大襟,那上头粘着好些瓜子壳。他还没开口,老初笑问道:

  “你也来较量较量?”

  大伙都笑着,有人逗乐子:

  “车老板子,讲个黑瞎子故事。”

  “头年分马,还不敢要,这会子来抢探花了?”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还抢探花呢。”老孙头笑眯左眼,不理人家闹着玩的话,从从容容说:

  “都寻思寻思,漏下谁了?我提一个人,姓郭,名全海。在早当过咱们副主任,往后升团长,再后升主任,如今去抓差去了,他该能比上你了吧,初福林?”

  老初听说,自愿退位道:

  “不用提了,他是咱们屯里头把手,别人我不让,单让郭主任。”

  里屋外屋几个声音说:

  “同意郭主任第二,老初第三。”

  这时候,里屋北炕上,跳下一个小猴巴崽子,发育不全,看去好像八九岁的孩子样,这是十四岁的猪倌吴家富。他笑吟吟地说:

  “我叫吴家富,三辈子扛活,八岁在老韩家放猪。赶到十三岁,韩老六用鞭子抽我,大伙瞅瞅这儿的伤口。”他要解衣裳,大伙忙说:

  “不用瞅了,都知道。”

  人们记起小猪倌被韩老六打得鲜血直淌的背脊,都恨韩老六,同情小猪倌,有一个人叫道:

  “排他第三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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