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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零


  老初回过头来说:

  “去你的吧,谁怕出官车?推到我的官车,不能牛工还马工,换人家马去?”

  老田头走到老孙头跟前,问道:

  “你要哪个马?”

  老孙头说:

  “还没定弦①。”

  ①定弦:打定主意。

  其实,他早打定了主意,相中了拴在老榆树底下的右眼像玻璃似的栗色小儿马。听到叫他名,他大步流星地迈过去,把它牵上。张景瑞叫道:

  “瞅老孙头挑个瞎马。”

  老孙头翻身骑在儿马的光背上。小马从来没有骑过人,在场子里乱蹦乱跑,老孙头揪着它的剪得齐齐整整的鬃毛,一面回答道:

  “这马眼瞎?我看你才眼瞎呢。这叫玉石眼,是最好的马,屯子里的头号货色,多咱也不能瞎呀。”

  小猪倌叫道:

  “老爷子加小心,别光顾说话,看掉下来屁股摔两瓣。”老孙头说:

  “没啥,老孙头我赶二十九年大车,还怕这小马崽子,哪一号烈马我没有骑过?多咱看见我老孙头摔过跤呀?”

  刚说到这儿,小儿马子狂蹦乱跳,越跳越高,越蹦越有劲。两个后腿一股劲地往后踢,把地上的雪,踢得老高。老孙头不再说话,两只手豁劲揪着鬃毛,吓得脸像窗户纸似地煞白,马绕着场子奔跑,几十个人也堵它不住,到底把老孙头扔下地来。它冲出人群,跑出学校,往屯子的公路一溜烟似地跑走了。郭全海慌忙从柱子上解下青骒马,翻身骑上,撵玉石眼去了。这儿,老孙头摔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周围的人笑声不绝。趁着老孙头躺在地上叫哎哟,不能回嘴的机会,调皮的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打趣道:

  “怎么下来了?地上比马上舒坦?”

  “没啥,这不算摔跤,多咱看见咱们老孙头摔过跤呀?”“这屯子还是数老孙头能干,又会赶车,又会骑马,摔跤也摔得漂亮。啪塌一响,掉下地来,又响亮,又干脆。”老孙头手脚朝天,屁股摔痛了。他哼着,没有工夫回答

  人们的玩话。几个人跑去,扶起他来,替他拍掉沾在衣上的干雪,问他哪块摔痛了?老孙头站立起来,嘴里嘀咕着:“这小家伙,回头非揍它不解。哎哟,这儿,给我揉揉。这小家伙……哎哟,你再揉揉。”

  郭全海把老孙头的玉石眼追了回来,人马都气喘吁吁。老孙头起来,跑到柴火垛子边,抽根棒子,撵上儿马,一手牵着它的嚼子,一手狠狠抡起木棒子,棒子抡到半空,却扔在地上,他舍不得打。

  继续着分马。各家都分了可心牲口。白大嫂子,张景瑞的后娘,都分着相中的硬实马。老田头夫妇,牵一个膘肥腿壮的沙栗儿马,十分满意。李大个子不在家,刘德山媳妇代他挑了一个灰不溜的白骟马,拴到她的马圈里。

  李毛驴转变以后,勤勤恳恳,大伙把他名也排上了。叫号叫到他的时候,他不要马,也不要牛,栽花先生问他道:“倒是要啥哩?”

  李毛驴说:

  “我要我原来的那两个毛驴。”

  “那你牵上吧。”

  李毛驴牵着自己的毛驴,慢慢地走回家去,后面一群人跟着,议论着:

  “这真是物还原主。”

  “早先李毛驴光剩个名,如今又真有毛驴了。”

  李毛驴没有吱声。他又悲又喜,杜善人牵去的他的毛驴又回来了,这使他欢喜,但因这毛驴,他想起了夭折的孩子,走道的媳妇,心里涌出了悲楚。后尾一个人好像知道他心事似的,跟他说道:

  “李毛驴,牲口牵回来,这下可有盼头呐,好好干一年,续一房媳妇,不又安上家了吗?”

  三百来户,都欢天喜地。只有老王太太不乐意。她跟她俩小子,没有挑到好牲口。牵了一个热毛子马。这号马,十冬腊月天,一身毛退得溜干二净,冷得直哆嗦,出不去门。夏天倒长毛,蹚地热乎乎地直流汗。老王太太牵着热毛子马,脑瓜搭拉着,见人就叹命不好。老孙头说:

  “那怕啥?你破上半斗小米,入在井里泡上,包喂好了。”老田头也说:

  “过年杀猪,灌上两碗热血就行。”

  老王太太说:

  “还要等到过年啦。”

  郭全海看着老王太太灰溜溜的样子,走拢来问道:

  “怎么的呐,这马不好?”

  “热毛子马。”

  郭全海随即对她说:

  “我跟你换换,瞅瞅拴在窗台边的那个青骒马,中意不中意?”

  老王太太瞅那马一眼,摇摇头说:

  “肚子里有崽子,这样大冷天,下下来也难侍候,开春还不能干活。”

  郭全海招呼着一些积极分子,到草垛子跟前,阳光底下,合计老王太太的事。郭全海蹲在地上,用烟袋锅子划着地上的松雪,对大伙说道;

  “萧队长说过:先进的要带动落后的,咱们算先迈一步,老王太太拉后一点点,咱们得带着她走。新近她又立了功,要不是她,韩老五还抓不回来呢。要不抠出这个大祸根,咱们分了牲口,也别想过安稳日子。”

  老孙头点头说道:

  “嗯哪,怕他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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