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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有人掀开窑门上挂的草帘子,进来了。周大勇站起来一看,原来是个又瘦又小的老妈妈,看来,风都能把她吹倒。她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有的还抱着孩子。

  宁金山扶着老妈妈,说:“老妈妈,这就是我们营长!”

  周大勇坐在地上。老妈妈盘腿坐到周大勇跟前。她把他的脸打量了好一阵,又摸摸他的手,说:“啊,你就是周大勇。

  玉山他爹常念叨你哩!唉,咱们逃到哪里,白军就跟到哪里。

  我是快入土的人啦,还不能安生!”说罢,她从怀里掏个谷糠蒸的窝窝头,放到周大勇怀里。那窝窝头上,还带着老妈妈的体温。

  周大勇轻轻地搓着手,不知道该怎样说些家常话来安慰老妈妈。

  老妈妈指着一个近三十岁的女人,说:“营长,这是我的大女子,出嫁到九里山。前几天我一家老小逃上来,到她家躲风险。人都谋算白军打不到这里。我们一家人逃到这里刚交三天,千刀万剐的白军,可就踏着脚踪追上来啦!营长,这仗可要打到多会才能了结呀!”老妈妈面容愁惨惨的,长一口短一口地叹气。

  周大勇让老妈妈的大女子和其他几个妇女坐到旁边的谷草上。他问:“李老伯伯呢?”

  老妈妈说:“他在呢。他把我一家老小领到这里,就跟上游击队走了。他说,他三天两头来探望家里人,可一走呀,就无踪无影!如今,粮食缺嘛,吃了上顿没下顿;十家人里头有八家是冰锅冷灶。今日,天一明我打发人到前川找玉山他爹去啦。唉,说来说去,就算把他找到我们跟前,又能顶什么呢!他,也是吃了一天没有一天的人!人上了年纪,就没活法了。他呀,这一阵,说不上三句话,就吹胡子瞪眼。我是受不完的肮脏气!营长,我那大小子李玉山,你该认得嘛!

  他有月数时日也没信息,不晓得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我那二小子,小名叫满满,也参加咱们部队啦。年青人,高一脚低一脚的,谁晓得会出什么凶险!一个儿女一条心呀!这一阵骨肉离散的……”老妈妈一把一把地擦眼泪。

  老妈妈旁边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抱着吃奶的孩子,她说:“妈,你老人家说话就没有个完;人家周营长打了一天仗,累啦!”

  老妈妈说:“给周营长说说话怕什么?他是咱们队伍上的人,又不是外人。”她又转向周大勇,指着阻拦她说话的女人,说:“这就是李玉山的婆姨。那一个,”她又指着一个刚交二十岁的小媳妇,说:“是我满满的婆姨。我满满娶过她,没满五个月,世道就乱啦!”

  周大勇看老妈妈、妇女、孩子,都眼巴巴地望着他。他想,这些个老乡都是他的亲人,他们的苦难就是他的苦难;他们需要他保护!他说:“老人家!快了,敌人眼看就要垮咯!

  李玉山么,你不要惦念他。他是个勇敢精明人,吃不了亏。你说满满参加部队了,李老伯伯也给我打过一封信,托咐我找寻满满。老人家,满满的官名叫什么?知道他的官名,我一定尽心给你打问。打问到下落,一定给你捎信。”

  老妈妈想了一阵,问满满的婆姨:“满满的官名叫什么?”

  满满的婆姨,躲到她嫂子身后,羞羞答答地说:“李玉明!”

  宁金山问:“李玉明?他不是上嘴唇长个黑痣?”

  老妈妈又惊又喜,连忙问宁金山:“你在哪里见他来?”旁边的妇女和李玉明的媳妇,都把眼光投到宁金山脸上。她们眼睁睁地等宁金山说出她们亲人的下落。

  周大勇说:“你老人家不早说!李玉明就在我们第一连嘛。”

  老妈妈呆痴痴的端着两手,问自己:“莫非是梦!”过了一阵,她把眼光转向那躺在草上的伤员们身上。其他的妇女也都把眼光投到伤员们身上。李玉明的媳妇更显得惊慌,害怕!

  周大勇转念一想:“还有这么巧的事?兴许我们第一连的李玉明跟她的儿子是同名同姓——这种事多得很哪!”他问:

  “老人家,我们一连的那个李玉明,填军人登记表的工夫,说他父亲叫……叫什么来?”他用手搓前额。“啊,叫李老千。”

  老妈妈说:“是嘛,他爹当年小名叫李老千,后首起了官名李振德。可叫他官名的人倒不多呀!”

  周大勇说:“宁金山,你到山上放哨,快让李玉明下来。

  另外,你告诉卫刚,放警戒要多操心。”

  周大勇走到窑外,站在崖边上,望望天空又望望前面的山沟。

  天更黑了,对面看不见人。沟渠里的溪水潺潺地流去。山头上吼着沙漠地吹来的风,山坡上稀稀疏疏的几棵树在摇摆着。

  他两手帮在腹前,压着被风吹得鼓胀胀的衣服。他觉得很冷,心想:“立秋该有月数天气了吧!”

  周大勇巡查了警戒,回来躺在草上,心里很烦乱。他已经派了一个战士又请了三位老乡,去和九连连长他们联络,可是还不见信息。他听见隔壁窑洞里老妈妈、妇女们和李玉明谈话,谈得正热闹。他也想过去和老乡们谈谈。突然,一个身材高大的老汉,不言不语地进来了。他一直走到灯跟前,周大勇才认出他是李振德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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