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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由于他是需要重点补课的学员,工厂的新领导,把那个在市里大打出手,搞得名声很臭的康“司令”,和好几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派来帮助于而龙认识错误。这些眼睛里布满血丝的职业打手,给于而龙造成那么沉重的痛苦,他觉得犹可忍受,只是让他离开工厂,离开那些相处多年的工人同志,实在是使他苦恼,想出这种釜底抽薪的主意,确实是够恶毒的。

  只有周末,校方组织捕鱼活动,于而龙的欢乐才能来到,那些打鱼人来到洼子边,都必然用目光在人群里寻找于而龙。特别是在水面阔宽的湖泊里下大拖网,自然而然拥戴他出来指挥,校领导也无可奈何地默认,有什么办法,因为只有他能够打捞出足以改善生活的鱼,而且屡试不爽。

  于而龙是个有魅力的汉子,他的笑声很富有传染性的,大家都乐于听这个倒霉人物指挥。甚至康“司令”和他的哥们儿,也不得不听于而龙的号令,实在是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啊!生活就是这样复杂多端,喜剧会有泪水,悲剧会有笑声,垮台的汉子会再起,而那些赫赫“英雄”倒成了历史垃圾。

  网撒进宽广的水面上去,岸上的人都得遵从他的调度,拖着拽着;那些游动的散兵群,也就是老弱病残没力气的,吆喝着用棍棒竹竿敲击水面,吓唬那些惊慌失措的鱼儿往网里钻。在收获的喜悦里,人们忘掉他是个被批判的不可接触的贱民,甚至还要看他的脸色行事呢!

  夕阳西下,晚霞辉映,湖泊里一片金浪,于而龙像原始部落的酋长,站在木筏上,向人们吆喝呼喊,有时着急发脾气,声严色厉的责备,甚至骂娘,还是那改不过来的劲,哦,又像在高围墙里发号施令的厂长一样。

  鱼儿噼里啪啦地在收缩的包围圈里蹦跳,手急的人已经拿抄网去捞,人们惊呼着,嬉闹着,咧开嘴巴笑着。于而龙是见过大世面的,无论在地球哪一块水域上,只要是把鱼从水里弄出来,人们莫不高高兴兴,神采飞扬,很少见人在捞鱼时愁眉苦脸的。

  大家都在招呼他,喊叫他,甚至请示他:“怎么办呀!快来呀,老于,鱼跑了!”“老于,快招呼人来帮帮忙吧!”“老于,哎呀,这是什么鱼呀?吓死人了!”……于而龙在部里也是出点名的,有的人忘了情,连厂长、书记之类官衔也脱口而出;有的人高兴得昏了头,竟然赞美:“还是老家伙有经验,有办法,有组织能力,不佩服不行。”

  康“司令”被触怒了,本来让他来干校喝西北风,心里就有怨气,于而龙竟然如此张牙舞爪,于是大会小会的压力加码,语言的调门提高,犹属事小,教训的手脚加重,苦楚就增加了。康“司令”,这个非用白金坩埚炖鸡吃,到底要尝尝什么滋味的彪形大汉,高歌的小兄弟之一,拍着桌子:“于而龙,你不要神气活现,别忘了,你是我们网里的鱼!”是这样,一条被缚住的老虎,连狗都敢朝它嗤鼻子的。

  又到了礼拜六,怎么办?“听他吆五喝六耍威风,纯粹是一种精神示威,缺了他于而龙,不信地球就不转。”他们撇开捕鱼的权威,浩浩荡荡组织了一次远征,气派够大的,高扬程抽水机带了一台,准备竭泽而渔,但筑几次堰垮几次;撒网的结果,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气得康“司令”直跺脚,但挡不住别人说风凉话:“别逞能啦!还是请人家出山,来收拾残局吧!”

  康“司令”不肯轻易认输,不知哪位谋士出了个馊点子,与其浪费柴油抽水,不若倒进半瓶鱼藤精省事,就这样毒杀了一批鱼,找了个台阶,可医务所怕食物中毒,不许食用,生产队对断子绝孙的做法,也向干校提出抗议。

  从此,除非周末不搞捕鱼活动,只要人们抬着鱼网、木筏出征,就少不了他这位酋长。人们想想也禁不住可乐,也许刚才在批斗会上,被搞得狼狈不堪的于而龙,现在,他反转来斥责康“司令”:“怎么搞的?没长眼嘛?”尽管气得康“司令”鼓鼓的,可不敢异议。

  因为这是一种原始社会式的共同劳动,一个人的失职,往往导致整个围捕的破产,鱼会从那个缺口跑掉。

  人们都以为于而龙掌握着鱼类的秘密,其实他一再讲,无非是年头多一点罢了。但人们不信,甚至不顾校方的禁令,非要他教给把鱼招来的咒语,还许下两瓶名酒作报酬呢!哈……

  “叔爷,你笑什么?”

  他跟孩子说什么呢?说他在回想那种阿Q式的精神胜利么?

  他对秋儿说:“说不定鱼在鼓着眼睛生我们的气呢!”

  秋儿笑了,他觉得叔爷挺亲切。

  是这样,无论在干校领着大伙拉鱼,还是回厂抓生产指挥组,或者像现在这样不肯罢休,都有人鼓起眼珠子不那么舒服的。他也着实有些讨人厌的地方,像小孩子招猫逗狗地惹是生非;他那好斗的脾气,不肯息事宁人的性格,和不肯迁就让步的作风,把一些人气得如同鼓肚的蛤蟆。

  湖面上的浮萍杂草渐渐密了,说明于而龙已经成功地牵了一大段路,此时,已不容许它变卦翻脸,需要一鼓作气牵过来,牵到长满水生植物的浅湖区域里去。

  这该更费劲了,偏违拗它的意志,但又不宜强逼,要有点压力,可又不致造成敌对性反抗,很类似他在生产指挥组那种欲干不能,欲罢未休的局面。喝!这台戏可不好唱啊,生旦净末丑,真要行行来得,鱼的不服帖劲儿已经使他越来越难牵了。

  秋儿一桨下去,总要丝丝缕缕挂上些水草,泛起一阵泥汤,鱼对于浅水永远警惕,而混浊的水质更使它厌恶。红荷包鲤迟疑地止步了,于而龙再也休想扯动,好像钓丝缠在死树桩上一样,说什么也拽不动了。

  红荷包鲤赖在那儿,在琢磨退身之计了。

  秋儿给于而龙鼓劲:“拽呀!使点劲,再过来几步就好下手啦!”但是于而龙有劲使不上,因为他体贴到红荷包鲤的心情;再冒失地闯进伏击圈,就等于被人按在砧板上,等着快刀来刮鳞开膛了。

  它决定撤退了。

  不能走,老兄,于而龙怎么肯把一个早晨的惨淡经营付之流水,于是一面勒住,不使它痛痛快快地走;一面扯动钓丝,逗它烦躁,希望它在激怒中丧失理智,走完最后一段路程。

  但是老江湖不再搞危及生命的游戏了。

  因为大鱼通常不来浅水觅食,祖先遗传下来的本能,使它明白,充满光亮的上层,诱惑力固然大,同样,危险也大,说不定会遭到杀身之祸。想到这里,它不再犹豫,猛地车转身往回游去。

  呵!它疏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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