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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那个救活了于二龙,同时又阻止了芦花自杀的外乡人,鼓励着两个苦命的穷人:“不要灰心,不要失望,等着吧!熬着吧!出头之日不会远的。”再美好的祝愿,既烧不热灶,也填不满锅,就更谈不到报仇伸冤了。

  他们到哪去借条船呢?并不是邻居啬刻,而是谁也不敢开罪高门楼。他们俩走了许多路,直到高门楼不入眼的荒野孤村,才算被人家同情于二龙病病歪歪的样子,装看不见地让他们撑条破船走了。

  “石湖上还有咱们的活路吗?”她撑着船,愤愤地说。

  蹲在舱里往外戽水的于二龙回答:“走?到外乡去?只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呀!”

  “哼!可惜我是个女的。”

  于二龙听她可怕的语调,抬起脸来:“你说些什么?”

  她抓住竹篙,狠狠地朝湖底泄恨地插去:“我要亲手杀死他!”

  “谁?”

  “王经宇。”

  “芦花,你——”

  “二龙,投奔麻皮阿六去吧,当土匪去,报仇。”

  “轻点!”于二龙嘘了一声。

  那时,于二龙不仅有精神枷锁的束缚,而且还有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家破人亡的恐惧心理。其实,在辽阔的湖面上,除了芦苇,水下的鱼,是不会被别人听见的,干吗那样胆怯呢?

  他们撑着那艘破船,到了陈庄,本来是满心去探监的,在区公所门口打听大龙时,里面涌出几个“短打朋友”,打着哈哈过来:“姓于的,正要传你们去,倒不请自来了……”

  他俩直以为大龙的事,一直跟进后院,在扇外垂手恭候。王经宇正趴在桌上看些什么,其实,他早发现要抓的人犯押到,还在拿腔作势,过了一会儿,才推开那张石印文告,捏着手指关节发出格格的声响。那些人趁此向他报告:“带来了,区长!”

  他头也不抬地问:“谁?”

  “共产党嫌疑犯!”

  他脸冲着桌面:“先关起来再说。”

  于二龙和芦花不懂得“共产党”三个字,但关起来,是明白什么涵义的,两个人几乎同时地:“凭啥?关人?”而且芦花声音更高些。

  王经宇抬起脸,嘴角那两道阴沉的下垂纹,赫然映入两个人的眼里,他们懂得,这绝不是好兆头。只听嘿嘿两声,他指着那张中国共产党的抗日救国大纲,用他习惯性的短促问句,像审判官似的发问:“见过这张布告吗?”

  “没。”芦花坚定地回答。

  “没有问你,你别插言。于二龙,你敢勾结共产党!”

  于二龙站着,头一回细细琢磨这个听起来怪响亮的字眼。

  “大先生——”他才要说不明白,站在旁边的芦花插嘴:“我们啥也不知道。”

  “放肆!——有人去找过你们吧?”

  “谁?”

  “就是它!”王经宇一拍八仙桌上的印刷品:“你们跟共产党来往,打量我不摸底吗?”

  两个人目瞪口呆,实实在在糊涂了。

  “说,怎么联络上的?”

  “说,都找过你们几回?”

  “老实讲出来,搞过什么活动?”

  于二龙望着芦花,懵懵懂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先生怎么啦?吃错药了吗?但谁能想到,王经宇站起来,喝令:“绑起来!”

  那些手下人一迭声地答应。

  “做我的百姓,头一条是安分守己,谁要邪魔外道,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两个人自然要挣扎,但一听他说:“告诉你们,要是早两年,就共产党三个字,先砍头,再问罪,押下去!”完完全全怔住了。

  一霎间,两个清白无辜的渔民,变成了要被砍头的罪犯,真是太突然、太意外了。他们被推进漆黑的仓屋,从心底里涌上前所未有的委屈,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情由,就给订为阶下之囚,为什么?为什么?

  在黑咕隆咚的仓屋里摸墙靠着坐下,渐渐适应了屋里的黑暗以后,终于发现屋角还有个被捆住手脚的汉子,芦花立刻认出来是谁,挪过去,仿佛他乡遇故知似的亲热招呼:“大哥,把你给关着干吗?”

  于二龙看着那张朴实的庄稼汉的脸孔,立刻明白了王经宇那一个接一个问号,芦花也懂得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她又俯近了些,似乎想看穿他:“原来你就是共产党?”

  他坦率地承认:“是的。”

  “共产党?那是得砍头的。”

  “还不是怕我们砍他的头。”

  “砍谁?”

  “砍那个地主的头。”赵亮把手向下一剁,因为双手绑着,那剁的劲头更猛烈些。“砍那个鸦片鬼!”

  芦花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光,她迫切地想得到证实:“敢砍他的头?”

  “为什么不敢,他脖子也没套着铁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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