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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五


  “是的——”芦花问:“一个没良心的人,咱们队伍能要吗?”

  按照共产党人的道德观点,良心这种东西,是属于感情范畴的,而衡量感情的标尺上,往往缺乏理智的刻度。从道义上讲,王纬宇应该跳下去,但是,他要是真的随四姐而去,岂不是加倍的愚蠢了吗?这种没有必要,毫无价值的自杀,究竟有什么意义?然而,良心,却是一个砝码,一个相当重要的砝码,十年来,不是有那么一些人,完全抛弃了自己心中的砝码,而干了许许多多丧尽天良的事。

  赵亮也不知拿这个“良心”怎么办?只是同芦花商榷似的问着:“让我们留下他来看一看,好吗?”

  芦花眼里又闪出了于二龙熟悉的,“我要杀死他”的仇恨光芒,她坚决地:“就冲他杀了小石头——”

  就在这个时候,从三王庄方向传来了密密的锣声,越敲越紧,打断了他们的磋商,走出屋来,只见一股浓烟,冲上天空,烟下是吐着火舌的光亮,还隐隐约约听到嘈杂的人声:“走水啦!走水啦!快来救火啊……”

  老林哥说:“七月十五,不晓得谁家香烛纸马不小心,燎了房啦?”赵亮赶忙招呼着:“去,救火去,不能让老乡受损失,二龙,快——”站在大草垛上眺望的于二龙跳了下来,告诉大家:“好像是高门楼着了火!”他对王纬宇说:“是你们家——”

  王纬宇无动于衷地回答:“是我们家,不会错的。”

  人们有些奇怪,他怎么能知道的。

  他平静地,若无其事地说:“因为这把火是我放的!”

  大家面面相觑,惊愕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七月十五这一天火光烛天的晚上,王纬宇参加了石湖抗日游击队。

  直升飞机正在沼泽地的上空,地面一汪汪水塘像无数面镜子似的在反光。于而龙眼睛再也离不开那块地方了。他从心里不只是感到,像昨晚在小姑家的抗属家,今晨在三河镇的残废人家的那种亲切,而且也感到那种无言的责备,似乎沼泽地在对他说:“怎么?只是从空中看一眼就走了吗?”

  他突然向江海提出来:“你去跟驾驶员说一声,叫他降落一下。”

  “干吗?”

  “下去,到沼泽地去!”

  “你疯啦?”

  “江海,我固然非常想知道芦花的下落,可我还有更想弄清楚的东西,让我下去,让我脚踏实地走一走!”

  “别胡闹啦!”

  “不!”于而龙坚定地说,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都不留。

  江海看那样子,又想到周浩电话里关照的话,跑到驾驶员舱去说了几句,又摇摇晃晃地走回来。

  那两个洒药的小伙子笑话他们:“你们陷在沼泽地里出不来,我们可没办法救你们脱险哦!”

  “你胆怯了吗?江海!”于而龙问。

  “笑话,我们两个不是吃素的。”

  这时,驾驶员走了过来,是一个英俊的讨人喜欢的小伙子,笑容可掬地朝于而龙伸出手,问着江海:“江书记,这位是——”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于而龙同志,当年石湖支队——”

  还没容江海把话讲完,那个年轻人一把抓紧于而龙,激动地:

  “于伯伯,是你?”

  “你是——”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念芦,我是念芦呀……”

  “念芦?”于而龙愣住了。“他是谁呀!我怎么一点印象都记不起来呢?我和民航或者空军的谁有些瓜葛呢?……”

  “我妈妈是肖奎,于伯伯。”

  “啊!你是肖奎的孩子?”江海也惊讶地喊了起来。

  顿时,于而龙眼里热烘烘地。啊,肖奎的孩子都长得这么大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突然激动起来,又追问了一句:“孩子,你叫什么?”

  “怀念的念,芦花姨的芦——”

  毫无疑问,肯定是孩子的妈妈,为了纪念那位牺牲的女指导员,而起的名字。于而龙一股热流又在胸臆间回荡,使他无法平静,可是他该怎样对孩子说呢?“你大概不会知道,你妈妈心里惦念着的,那个亲姐姐似的女战士,也就是你的芦花姨,却连坟墓、棺木、石碑,甚至骨骸都无影无踪了……”

  那只编织着红荷包鲤的花篮,仍旧那样鲜艳,但是篮子里面的花朵,已经弯下了沉思的头,低垂着,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江海想起了他那个主意:“二龙,还记得那位把骨灰洒在祖国山河上的伟人么?来呀,孩子,让我们一起把这些无处可以奉献的鲜花,从高空里往石湖洒下去吧!”

  于而龙似乎从呼啸的风声里,听到了芦花的声音:“七月十五,日子不吉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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