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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她见我词严义正,无话可辩,终于答应了。

  我们一道在街上走着,街上静得不能再静了,一切仿佛都沉到深渊里。

  我们默默走了段路,我轻轻问她:

  “您冷不冷”?

  她答道:微微有一点冷,因为夜太深了。

  “您呢?”

  “我不但不冷,并且还热得怪不舒服。”

  她怀疑的望了望我。

  我用最温柔的语调向她解释道:“和您在一起,我觉得这个北极严冬似乎变成了印度夏季,一切热得可怕。连北风与冰雪也是热火火的。”

  她似乎有点感动,也用很温柔的语调对我道:“您真会说话呀,我从来没有遇见像您这样会说话的人!……”

  “您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会说话?”

  她摇摇头。

  “我告诉您一件怪事。您或许不相信。平常,朋友们没有不讥笑我口才笨拙的,都说我是猫头鹰,每一个声音都令人可憎。今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舌头好像被上帝改造了一遍,叫猫头鹰变成了夜莺,这个,我应该感谢您。不遇见您,猫头鹰不会变成夜莺的。” 。

  我说完了,叹了口气。

  她也陷入沉思中,很是感动似地。

  我们转过几条街,终于在班白吉尔考斯街的一条巷子口停住了。

  “我们将来还有再见的机会吗?”我有点伤感的问她。

  “也许有吧。”她沉思着说。

  “在街上再见面的时候,如果我向您打招呼,您会不会理我呢?”

  “我想我还不至于这样不近人情吧。”她轻轻笑着。

  “那么明天下午四点钟,我到您的学校来参观,好不好?”我紧紧追问她。

  她踌躇着。

  “那么,您大约是不愿意再看见我,是不是?”

  她又再踌躇,肯定的道:“明天下午四点钟,您在校门口等我吧。再会,您快点回去吧!”

  “再会,祝您夜安!”

  我说了“再会”走上几步,又停下来。

  这时黑暗中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女孩子在喊着“妈妈!妈妈!”

  不久门开了,灯光中现出一个白发老妇人。

  少女鱼一样的溜进门,快进门时,她伸出一只右手,向门外摆动了一下:意思是要让我走开些,别让她的母亲看见了。

  这暗示我立刻明白了。我轻轻在黑暗中走开了。当我回头时,少女与老妇人都没有了。黑暗中只有关门的声音,很洪亮。

  归途上,我又回到咖啡馆里坐了一会。回到收容所时,已是两点多钟了。我一夜没有合眼。

  八

  第二天是元旦,街上人很多,我穿过许多人丛,跑到奥蕾利亚所说的那××学校的门口。我在门外等待她,这时还只是下午三点半左右。

  这时我的感情是无限激荡,无限兴奋,好像就要踏上旅途,迈往一个新的国度,新的土地。我是这样的欢愉而快乐,每一个路人由我身边过时,我都向他(她)们抛着喜悦的颜色,似乎在向他(她)们说:朋友们:请你们分担我的一部分快乐吧!昝我又像金黄色的蜜蜂,酿制了过多的蜜,嗡嗡飞鸣着,向人们说:“看呀,我有着太多太多极甜极甜的蜜,请你们快来分取吧!”

  ××学校附近就是一个摄影店,玻璃窗中陈列了一些美丽的画片与摄影名著。有一副是珂罗板的诃根名画“泰什蒂岛的女子”。画中的明蓝的天,杂乱的丛草,摇着翠绿色叶子的棕榈树,树身是金黄色,在树下面,坐着一个金黄色裸体女子,是泰什蒂岛的土人。这是一种非洲风土画,画面有一种极富刺激性的蛮艳。诃根是后期印象派大师,他把一生的心血都浇灌在非洲,为了追求一种极单纯野蛮的原始境界,他与非洲土人打成一片,娶土人女子为妻。他憎厌都市的堕落文明,宁愿把自己放在未开化的土人群里。

  看了这一幅画,生命里的偶然成分不禁使我震颤起来。一个人的生命的消耗方式,纯粹是一种偶然。诃根是偶然到了泰什蒂岛,又偶然爱上了泰什蒂岛,更偶然把自己的艺术生命消耗在泰什蒂岛。

  我在冰天雪地的夜里,从歌剧院归来,竞狭路相逢,与奥蕾利亚相遇,又何尝不是偶然?谁又知道这一个偶然将来又有怎样偶然的结局?

  我一面想,一面看表,已达四点二十分了。

  “咦,她怎么还不出来呢?”我心里诧异着。

  “她该不会骗我吧?”我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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