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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初次的征战常常是这样的。”她笑:“现在你来。”她站起:“你必须有更大的刺激来忘去你的紧张。”她走着,我伴着她,没有给她回答。

  她走到我身边,紧靠着我,看看周围没有人她才低声地:

  “豪赌一下吧,天明时我来寻你,你应当早点把白苹的文件拿回去。”

  出了层层的深幔,走过弯弯的过道,又走进层层的深幔,于是我们踏进了赌窟,梅瀛子从玄狐钱包里,拿出两束钞票给我。

  “让我们合股。”她说。

  当我在轮盘桌边坐下,侍者递来了纸烟,梅瀛子说:

  “那么让我回头来看你。”

  我望着她阳光般在深幔中消失,我不经意的跟着人们在赌盘里下注。但是我的心是迷惘的,我没有意识到什么,但随时有白苹的怒意,火漆封好的文件,梅瀛子的笑容,以及友谊,工作,战争,间谍等的概念,似有似无,像快像慢的在我的观念的海里忽隐忽没的浮沉。

  待赌注陆续输去,我的心开始收回,慢慢的我集中在赌博上面,我在巨大的筹码进出中,终于忘去刚才烦恼的综错。

  人生也许就是赌博的陶醉,在这一瞬息间,我没有想到世界,也没有想到梅瀛子与白苹的存在,没有想到我在世上的意义,甚至我也没有想到金钱,我只计较筹码的涨落与轮球的旋律,我在浅狭的范畴里摸索我的命运。

  我注意时间已近五时,但是梅瀛子还没有回来,我不想再赌,于是把筹码兑现,悄然走到舞场。音乐台上,这时有日本的美丽少女在歌唱日本歌,我走到近旁倾听,在曲终掌声之中,大家争呼再一曲时,我用英文写一个字条,我说:

  “姑娘,这是中国的土地与中国的夜阑,唱一只中国歌吧 ,‘黄浦江头的落日’如何?”

  我的请求竟没有失败,再唱的时候,果然是“黄浦江头的落日”, 于是我鼓掌,全厅都鼓掌了。在她下来的时候,我过去求舞 ,到舞池中我才说:

  “谢谢你,你没有拒绝我的请求。”

  “自然。”她笑:“你是梅瀛子的朋友。”

  “不。”我否认说:“我在这里并没有朋友。”

  “那么太可怜了,”她娇憨地笑:“我做你的朋友好么?”

  “为什么?为我意外的请求,为我袋里的钱,还是为我心头的爱呢?”

  “为你把第一只舞赠我。”

  “这有什么稀奇呢。我是一个毫无尊严的男子!”

  “但是梅瀛子把第一只舞留着赠你,而你把第一只舞赠我。”

  “又是梅瀛子!”我惊奇而愤恨,我说:“你难道就自以为不如梅瀛子么?”

  “你以为你高于梅瀛子么?”

  我沉默,舞终时我就一个人出来,穿过了层层的深幔,没有穿大衣,就走出到小园。

  今而后我就是梅瀛子的工具了么?——我抽起烟,想,为自由,为爱,为民族,我难道必非在梅瀛子的支配下工作,我不能到后方去做任何的事情么?把我安置在白苹的对面,永远在狭小的圆圈里盘旋,这难道就是我唯一的能耐么?

  无数的哀怨在我心头浮起,我决计要脱离这份羁绊,我不再 行梅瀛子的吩咐。我一时决定了马上回家,预备一觉醒后再打算我的前途,我敏捷地走向里面,我想去取我的衣帽,但刚一进门的时候!

  “怎么?哪里去了?”迎面就是梅瀛子,她似乎已经在赌窟舞场中寻遍,微喘着说。

  “在散步。”我淡漠地说,看到她手里的钱包,与钱包后面报纸包着的书本,这本书很厚,我想到这里面正夹着白苹的文件。

  “走么?”

  “好的。”我说着去拿衣帽。披好大衣,我们一同出来,外面天色已经微亮。她把纸包交给我说:

  “需要钱么?”

  “啊 ,”我说:“赌赢了,这是钱。”我拿袋里厚重的钞票给她。

  “你留着。”她说:“看过白苹后,夜里再在这里会我。”

  “不。”我说。

  “是后悔了么?”

  “并非。”

  “那么到槟纳饭店来吧。”

  “好的。”

  她伴我到园中,在我们坐来的黑色的车前,她交给我车匙

  说:

  “这车子你可以坐去。”

  我看到旁边还停着她红色的车子。我点点头,打开了车门 ,她略一沉吟,庄严地说:

  “最好你找一间公寓,从家里搬出来。”

  “可以。”我说着跳上了车子。

  “再会。”我说。

  “槟纳等你夜饭。”

  她说着背着我跳上了红车。

  我驾车从竹篱的胡同出来,才辨明这是哥伦比亚路的僻底。现在我想到,梅瀛子当我在赌窟时,并没有出过大门。因为在小园中任何的车子进出,决不会没有看见,而衣帽牌也在我的手头,难道她不穿大衣就出门了么? 那么她就在里面,也许在密室中,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她们间谍的机关是没有异疑的。

  我从哥伦比亚路向东南,心中对于梅瀛子起了敬仰,害怕与厌憎。那日本歌女的话语,就反映梅瀛子光亮的灿烂。但是我现在还得为她工作。

  天色已经较亮,我把车放到一家广东食堂门前,我选定了座位,就去厕所,我关上门把这纸包打开,原想看看这文件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是密封与火漆依旧,一切似乎没有动过一样,这使我无法偷看,只是把纸包取消,将文件藏到我原来衬衫的里面。

  我回座就点,暗想白苹早上一定睡得很迟,我将在她未起的时候,在书房里把文件安置原处。于是在八点钟的时候,我买了两匣广东点心,径驶到姚主教路。

  为避免惊醒白苹,我没有按铃,轻轻的敲门。

  “是谁?”

  “我。”

  门开了,阿美说:

  “一个人么?”

  “几曾我带人来过?”

  “那末你没有碰见白苹小姐?”

  “她出去了?”

  “她七点钟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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