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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这次真是幸运,”他说:“我在十天以前还担心你的左臂要成残废。”

  “现在呢?”

  “完全放心,好了。”他说:“但也许会不能太用力。”

  “梅瀛子呢?她好么?”

  “明天我准许她来看你。”

  “史蒂芬太太呢?”

  “她每天打电话问你。”他说:“你没有看到她天天送你的鲜花么?”

  “请你先代我谢谢她。”我说:“你听到曼斐儿小姐回来了么?”

  “这倒没有听说。”

  这时候我想到了很久就搁在心头的问题,我问:

  “我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我受伤以后,究竟是谁告诉你叫你来救我的?是白苹么?”

  “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叫我马上来看你。我又不知道你的地址。后来我打电话给梅瀛子才问到的。”

  “我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是的,我被一个日本军官击伤的。”

  “是在汽车中么?”

  “我真是醉得糊涂了。”我说:“我想白苹一定比较知道详细。”

  “她已经详细告诉了我。 ”他说:“你们从梅武地方出来,又到酒排里喝酒,后来她就走了。第二天早晨去看你,那个日本军官就在你那里,不知怎么,你们吵起来,他就开枪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说:“但是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后来大概那个军官见我伤了,抛下枪就跑了。”

  “于是白苹就打电话给我。”

  我不再说什么。白苹的谎话也许说得不错。但是在我可引起了更多的疑问。那么是不是白苹的一切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是梅瀛子呢?她手里还有白苹的文件。我不知道白苹的谎话是为一时的蒙蔽,还是为永久的隐瞒?难道她预先知道我到医院不把实情说出来么?要是今天不是费利普先说,我不是很容易把一切都说出来么?在我以为白苹既然不是梅瀛子所料的是日方雇用的人,那么一切从实的倾诉,才可以解除所有的症结与误会。而现在,这误会究竟怎么样才能解除呢?

  费利普不久就告辞,他叫我不要多坐,我于是回到床上。一瞬间,万念占据了我的心灵,我顿悟到白苹很可能还因为是日方的间谍,为我偷她的文件来杀我,故意用相反的方法来定我的罪名。可是在我受伤的一瞬间,私人的友情与民族的良心以及我对她的尊敬感动了她,使她感到惭愧与歉疚,所以出来就叫费利普来救我。那么这问题的症结,又并非是我所设想的简单与可以乐观了。……

  一切的思索考虑怀疑与担忧,一瞬间,困扰我疲乏的身躯,我无法解决又无以自救,最后我只好决心暂时把它们忘去。我遥望窗外,看到窗沿上白色的攻瑰;我想到海伦;我叫看护将晨衣袋里的信给我,我开始阅读海伦纤秀的字迹。

  三十九

  “亲爱的徐:

  “母亲来信说你于圣诞节前夜伴她参加夜会,但回家后忽然病倒,现在已经进了医院。她信中没有说及病情,使我非常关念。但她说梅瀛子以为假如答应你参加夜总会,你不会病倒的,这想是一句玩笑话,像梅瀛子这样的聪敏,我想不会误解我们间的感情的。母亲时常把人家的玩笑当作真意,这当然是忠厚的特征,但也似乎少点幽默感,你以为对么?

  “人人都到青岛来避暑,以为它是消夏的胜地,现在我来此是为避冬(或者说避圣诞节与元旦),倒觉得另有风味。往年来避暑的时候,海滩上都是丑恶的人群,那些上海有钱的闲人,西洋军舰上的醉兵,以及应运而生的舞女与妓女,白天裸着丑恶的肉体在海滩上展览,夜里披上展览的衣服在马路上酒排间里的暴露,把美丽的海色与山景都染上污秽;而现在,一切都还它清白,常常我能够一个人,在海滩上散步,听海水漫漫的浩叹,看白云悠悠的变幻,阳光下山影岛色,海鸥如金,有时虹贯半天,海中彩影如环,我对此觉得心身一新,似已与上帝接近了许多。清晨黄昏,红日如球,海上浮起斑斓的金波,我披开头发,独自登岩顶,放声豪歌,仿佛我歌声直达天庭,我已被选为神座前的仙女一样,我后悔并且惭愧,我过去曾以得人们的掌声以为乐,而忘了与造物主接近的光荣。我发觉我现在有了上帝的天才的赋予。因为我在这里认识了史托亦夫斯基先生,他是俄籍音乐家,胡子已白,而神采弈弈,他听到我的歌声就赏识我,请我到他家去。他为我奏琴,指点我,鼓励我。我的进步与收获在歌唱方面并非是他的功劳,而实在,我已在上面说过,是大自然的赏赐。可是我还是正式做了史托亦夫斯基的学生,我跟他在学钢琴与作曲,我相信我会好好上进,因为我学得很有兴趣,因此也就很肯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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