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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四


  “我想还是在船上住几天。”慈珊的母亲说:“你放心,一切放心,我拼一条老命救你们就是。”

  她的话很使我感动,但是没有恰当的话可以表示我的谢意。她又说:

  “我可以天天去看,等他们放松一点时候我们就可以穿过去。”

  这时候,慈珊早已接过了她母亲的竹篮与衣包。这衣包只用一张报纸裹着,并没有完全包住,外面捆着一条麻绳,慈珊正在将它解开,她将女人衣服取出,对梅瀛子说:

  “还是把衣服穿穿看吧。”

  我看梅瀛子有同意的表情,我就坐到那面竹凳上来,梅瀛子叫慈珊拿棉被挡着,我知道她在那面换衣服了。

  我这时很想抽烟,自从昨夜离开白苹家里以后,我没有抽过烟,我不知道身边是否还带着烟,还好,袋中竟有四根。于是我吸起烟等着。

  一直到我吸完了这支烟,慈珊才把被收起,那面出现了一个黑衣蓝裤的姑娘。裤脚稍稍嫌短,我发现她还穿着原来的丝袜。 但她自己似亦早已觉得,她说:

  “忘买了袜子。”于是慈珊热心地从自己衣包里找袜子给她 ,我看她坐在床侧外面换袜穿鞋——一双稍稍嫌大的黑布鞋。

  终于她已经完全打扮好了。她过来站在我的面前,似乎自己也觉得非常新鲜,一瞬间她精神很焕发。但是她给我的印象是什么呢? 梅瀛子还是梅瀛子,世上的衣装似乎都是她的点缀。我说:

  “太美了,任何的云彩都是衬托太阳的光亮呢!”

  她微笑着,没有说什么,坐到竹椅上,拿椅上镜子来看,但是我看到她手腕上还带着白金的手表,我说:

  “似乎还多一点,是什么吧?”

  她好像自己也发觉了,微笑一下,赶紧把手表收起,纳入内衣的袋里,接着她就问我要烟,我递给她一支,我自己又吸一支,我说:

  “现在还有一支,我不到必要时不吸了。”

  五十三

  我们吃饭已经一点多,饭后梅瀛子斜靠在舱铺上,我看她很乏,劝她睡一会,她就斜躺下来,不一会就入睡了。我拿出我最后一支烟卷,慈珊看我想吸又不吸者两三次,她说:

  “回头我替你买去。”

  我也觉得自己行动的可笑。我吸起纸烟,开始觉得非常凄凉与落寞。

  就在那个时候,有一个垢首污面的人在船梢探头探脑,我不免有点惊慌,后来慈珊的母亲看见了,她对那个人说:

  “又来了,干么?”

  这个人一点不响,缩回身子,船有点晃动斜侧,他是沿着船舷走到船首,果然他在船首露面。他用卑鄙的眼光看看睡着的梅瀛子又看看我,最后偷窥着慈珊的母亲,用极其可怜的声音说:

  “二婶,再给我八角钱吧。”

  “没有,没有。”慈珊的母亲说。

  “只这一趟,二婶,下次再不来扰你了。”

  “你为什么不问你三叔去要去呢?”

  “我看不见他。”来人的声音几乎像是从窒息里发出来似的 ,他说:“就给我四角也好,可怜可怜这一次。”

  “没有,没有。”慈珊的母亲又说。

  我一方面觉得这人可怜,又觉得他讨厌,想早点打发他走算了,于是从我皮夹里拿出三四元零票,折成一小块抛到船头空隙说:

  “拿去,不要再闹了。”

  “不用给他。”慈珊的母亲说。

  当她这样说时,我看见那个人已经伸进腿来拾。他穿了一件油垢满身的蓝棉袍,下面的棉絮吐在外面,没有穿袜,乌黑的脚拖一只前后是洞的鞋子,人瘦得象一付骨路,衣裳在他身上像是已凋的树叶。在他拾钱的时候,我看到他枯瘦的手上黄黑的指甲,最后,当他拾起钱的一瞬,我看到他脸,他的泪腊与涕腊以及浮在脸上的油垢,使我无法辨明他的眼鼻。

  我想他一定是一个白面的吸食者,正想多看他一眼时,他已经拾起钱,头都不抬,斜着眼睛瞟一下跨出船栏,踏着船舷就走了。

  “用不着给他。”慈珊的母亲说:“给他也是去买白面。”

  “这是谁?”我问。

  “是大伯的一个儿子,叫做丙福。”慈珊的母亲坐下说:”他本来是一个年强力壮的小伙子,家里也有几亩田。父亲死了,他就赌钱酗酒打架,他母亲不再要他。后来三叔帮他在这里找个搬运的事情,他还是不改过,现在做了瘪三,吃上白面,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他母亲呢?”

  “在乡下,很好,田上不够一点,我家同三叔有时接济接济她,儿子不学好真可怜,但是她决计不要这个儿子了。”

  接着我问她一点乡下的情形,以及她田上船上的收入,我发现她心地的单纯与良善,完全是同她慈爱的面孔一致,最后,她才站起来忙她的杂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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