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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大贵说:“你净爱弄一些个古镂雕钻儿,不做黄鼬铡,就做黄鼬洞子,不行做个棺材什么的?”

  伍老拔说:“这是穷逼的呀!”说着,他又嘻嘻哈哈地比划着做黄鼬洞子的计划。黄鼬怎样走进洞子,怎样一蹬那块小板,那块砖向下一落,就把黄鼬堵在洞子里。比划完了,又嘻嘻哈哈地说:“饿死人的年头,真是没有法子!”

  大贵说:“大叔!怪不得人们都跟你叫乐天派。无论有多大事故压在你的眉梢上,还是嘻嘻哈哈,嘻嘻哈哈,看起来没有发愁的事儿。”

  伍老拔说:“嘻嘻!虱子多了不痒,帐多了不愁。人穷到什么时候还是一个穷字,能把两个穷字叠在一块儿?这年头,没有发愁的事,就是打不倒冯老兰是个发愁的事儿。”话是这么说,他瘦削的面孔,高颧骨,尖鼻准,高鼻梁底下两只大眼睛,他从来没有胖过。无论有多么紧急的事情,他的两条长腿,总是一迈一迈的,一步一步地走着,没有着急的时候。

  江涛问起河南里的秋收运动,伍老拔说:“谈起闹个运动什么的,咱倒成了内行。我们少东家就是个共产党员,领导了秋收运动,他的外号叫张飞。”

  紧接着,就谈了会子张嘉庆的事,说,“那人年岁不大,名气可不小。一说起秋收运动,一说起张飞来,在这滹沱河岸上谁都知道。”

  大贵说:“你说的这个我半信半疑,财主秧子们为什么给咱穷人办事呢?”

  伍老拔说:“这事儿,可是我亲身经过的。”

  大贵说:“哪,这人错非是中了共产迷。”

  伍老拔说:“没错儿,不信你也跟着共产党走走。”

  谈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江涛把反对割头税的事对伍老拔谈了。伍老拔把屁股一拍,说:“对嘛!就是这么办,咱组织农会吧。反对割头税,打倒冯老兰。你不来找我,我还想去找你们哩!”

  江涛见伍老拔接受了反割头税的意见,心里高兴,说:“好吧,今儿格晚上,你到我家里去,咱在一块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法好。”

  那天晚上,朱老忠、朱老明、朱老星、伍老拔、朱大贵,都到江涛家里,坐在严志和的热炕头上,商量了一晚上。他们决心反对割头税,一齐下手,报那连输三状的仇。定下:先秘密组织,再公开宣传活动。他们从第二天开始,就背上粪筐去走亲戚。象扯瓜蔓一样,亲戚传亲戚,朋友传朋友。组织了大严村、小严村、大刘庄、小刘庄……象一块石头投进古潭里,激起无数波圈,一圈套一圈地,联系得多了,就一天天地联系得远了。

  31

  当天晚上,朱老明在严志和家里开了会回来,睡在炕上,翻来复去,怎么也睡不着。一年来就是这样,人们一说起运涛,他就几天心里放不下。他又想起春兰,那孩子一天天地长大了,老是住在家里。她娘性子绵长,老驴头糊里糊涂,他们不会给春兰安排一生的大事。第二天他做了点饭吃,就去找朱老忠。朱老忠不在家,就跟贵他娘说:“我心上有一件事,想跟你说说。”

  贵他娘问:“大哥!什么事儿?”

  朱老明说:“我想,咱大贵今年也有个二十老几了,一直在外头跑了几年。这咱回来,连个屋子炕也没有,听说你要给他粘补个人儿?”

  贵他娘睁圆眼睛,看着朱老明把这句话说完,笑了说:“可不是,我心里正叨念这件事,可见你为咱大贵操心。”说着,又咯咯地笑起来。

  朱老明哑默悄声地说:“小子家一到了这个年纪,你不给他屋里寻下个人儿,就会恨老人糊涂。”

  贵他娘说:“大哥!咱给孩子安排安排吧,你看咱村谁行?”

  朱老明说:“我看春兰就是个好人儿。”

  朱老明说到这里,贵他娘可就不往下说了。春兰和运涛的事情她完全明白,如今运涛陷在监狱里,涛他娘把春兰比闺女还亲,怎么说给大贵呢!

  朱老明合着眼睛,听贵他娘答话,老半天没有声音,他说:“你别听人们瞎念叨,我总认为春兰是个好闺女。”

  贵他娘说:“人们念叨,是捕风捉影,到底是真是假,谁也不清楚。”

  朱老明说:“谁准知道?磨牙就是了。”

  贵他娘说:“就怕大贵不干。”

  朱老明说:“依我看他巴不得的。”

  贵他娘说:“你说的是春兰模样好?”

  朱老明说:“模样好是一个,也聪明伶俐。再说,象咱这户人家,寻人家什么主儿?比咱强的,人家不寻咱,比咱不强的,人儿再长得不象个样子,大贵也不干。春兰,咱就是图个好人儿。”

  贵他娘抬起头,迟疑了半天,听得朱老明说,她心上也有了活口儿,说:“商量商量再说吧!”

  朱老明说:“我想保保这个媒,我先跟涛他娘透透,他们要是可怜孩子们,也许一口答应下。”

  贵他娘说:“不就说嘛,要是说不明白,春兰一过门,老婆子还发懵哩!”

  说到这里,朱老明站起来,抬起头向着天上长叹一声,说:

  “咳!都是为儿女操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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