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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六


  “你看,你看,”胡处长说,“干部战士都不敢相信你了,都晓得你是软骨头,屁用也没有,以后你怎么领导部队呀?你!”

  “你不要以为你有本事。”陈政委被刺激得发火了,“你是硬骨头吧?你有什么用?彭其骨头硬吧?他又怎么样?架飞机,挨武斗,上电疗,关进铁笼子,下放种田,你们硬骨头搞赢了吗?一张嘴呱呱呱,开口骂娘,骂出一个真理来了?你还要小心点,莫以为下放种田就到底了。”

  胡处长被陈政委这么一说,忽然变成哑巴了,是啊!硬骨头有什么用呢?屠刀拿在他手上,不怕你骨头有多硬。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也没有想过的,这个问题把人击晕了。

  “你放心!”陈政委转对赵大明说,“如果他们害到了你头上,我来陪你。”

  司机向后面的来路上看了一阵,急忙走过来拉开车门说:“政委,来了一部吉普车,是我们汽车连的,不知是谁来了。”

  徐秘书推开车门往后看,见吉普车减慢了速度,司机将方向盘往左打,显然也是要在这里转弯。这时,坐在车里的人向司机讲一了一句话,方向盘重新改回去,猛然增速,从陈政委的轿车旁边擦过去,一直朝前飞奔。

  “里面坐着邬中。”徐秘书告诉陈政委。

  “他肯定是到弹药库去,见政委的车停在这里,赶快溜了。”赵大明说。

  “我要问他一下,”陈政委咬紧牙说,“开车!追!”

  赵大明为了避免与邬中碰面,从车上跳下来,跑回弹药库去。

  轿车开动了,司机眼都不眨,紧紧盯住前面的吉普车和路上的来往车辆行人,灵活地从空隙间穿插过去。成行的苦楝树从旁边刷刷地向后飞倒,高压电线迎面飞射过来,车轮已经离地了,几乎没有什么响声。车上的人都用手抓住面前的拉手,一齐注目前方,谁也不说话。吉普车怎能赛过轿车呢?看着看着,两部车已经接近了。司机一面长鸣喇叭,一面把车子摆在超车线上。前面的吉普车只当没有听见喇叭声,仍以全速在公路中线上行驶。有时遇上前面来车了,轿车只好让道。政委的司机骂娘了,胡连生也气得骂个不停,而陈政委,则把火气紧紧憋在肚子里形成了高压。前方又有来车,司机趁着机会迅速转上刚腾出来的空线上,冲上去,与吉普车并行。

  徐秘书从车窗里露出头来,对吉普车上的司机喊道:“陈政委命令,停车!”

  吉普车不得不停,轿车也绕到前而停住了。

  陈政委下了车,怒冲冲地向吉普车走去。车上的邬中己不能再躲了,只好硬着头皮钻出车门。他还没有站稳,陈政委已经来到他面前。

  “邬中!你干什么?”政委以从未有过的音量喝斥道。

  “我?”邬中坦然自在地回答,“我有事去。”

  “你……你有鬼!”

  “我有什么鬼?政委,您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呀?”

  “你为什么不停车?”

  “我可不知道是您的车子跟在后面追呀!还以为是敌人的特务在跟踪我呢!要是身上有枪,我早就对后面开枪了。”

  “你敢!”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自卫。”

  “好……!好!”陈政委气得肩膀一耸一耸的,空袖筒抖得摇摆不定,全部威力都已用光了,无可奈何地说,“你油头滑脑,你……你……”

  “我根本不知道您为什么生气。”邬中若无其事地把手一摊。

  站在后面看得忍无可忍的胡连生,摇摆着身子几步跨上来,指着邬中的鼻子喝道:

  “邬中,你这个小子,你娘卖X的目中无人,他是你的政委!”

  “胡处长,我知道您跟陈政委是老战友。”邬中斜瞟着一只眼,话里带刺地说。

  “老战友怎么的?娘卖X的不该吗?不该讲句公道话吗?老战友,老战友,没有我们这些老战友,有你今天的神气?你小子不要忘本!”

  “我不忘党和毛主席。”邬中自以为得计地说。

  “好!”胡连生抓住他的空子,“党叫他当政委,代理书记,你尊不尊重?”

  “我并没说不尊重陈政委呀!这才奇怪哩!”邬中耍无赖。

  陈政委早已精疲力竭了,扣着胸口喘息了半天,恢复到往常的平静状态,再问邬中:

  “你是到……弹药库去吗?”

  “弹药库不是早过了吗?”

  “哼!你以为我没有眼睛?车子就要拐弯了,看见我在那里,你就跑。”

  “我躲着您干啥呀?”

  “是啊,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

  “我实在没有必要。”

  “好,”陈政委又喘息了一阵,“我问你,你到底把彭其关在哪里?”

  “不是跟您汇报了,在弹药库吗?”

  “弹药库哪间房子里?”

  “普通的房子。”

  “你一天给他吃几两米?”

  “我们吃多少他就吃多少。”

  “让他喝几次水?”

  “他只能喝那么多。”

  “你……还有些什么规定?”

  “当然会要有些规定的,他又不是住疗养院,他是反党分子加叛徒。”

  “你带我到他那里去。”

  “您自己去就是了,胡处长不是知道地方吗?他带您去嘛!”

  “我要你带我去。”陈政委坚持说。

  “我……我……”邬中支吾着。

  “你怎么?你不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我劝您最好还是不去,看了那些事情没有什么好处,只能给您增加烦恼,说不定又要惹发心脏病。”

  “你不要管我,带我去,当着战士的面把你的规定重新宣布一次。然后,你就不要再管彭其的事了,我亲自来管。”

  “那可好了,政委您亲自管,我就省事了。本来,我是党委办公室主任,这个事是该我管的,既然您对我不放心,那您就自己管吧!”

  “上车,带我去。”

  陈政委说完转身走回自己的轿车,邬中也拉开了吉普车的车门,正要抬脚上车,忽而转身追上陈政委说:“政委,我还是想劝劝您,对彭其这样的人不要太仁慈过度了,对我们也不要苛求过火了,这里面有一个感情问题,立场问题,您是政委,您不会不懂。要是让毛主席和林副主席知道您这种感情倾向……”

  陈政委突然停步,好像再也无力迈出去一寸了。

  路边有一棵不幸的苦谏树,未长成时被人削顶了,只得将旁边的枝桠代替主干委屈求生。不料又影响了路上的车辆,于是又削一次,再委屈改一个方向往上长。谁知顶上有高压电线,还得遭一次斩削。“可怜的苦株树,你大胆长上去吧!高压线是抗不住你的生长力量的。”苦楝树要是有灵,它只能苦笑一声回答:“刀斧操在他人之手,不怕你树干再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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