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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六


  德强和战士们都流下眼泪,不忍心离去。可是眼看敌人就要上来了,如果迎上去拚了,任务谁来完成呢?!……

  母亲为使儿子下决心,已开始向敌人来的方向迎去。德强知道无法挽回,又想到任务,急步赶上母亲。他没把手榴弹给母亲,而将于司令员送他的左轮手枪塞进母亲手里,抱着母亲的两臂,哭着说:

  “妈!给你这个。你勾一下它就响一声,不用动它。妈,我……”

  “好,孩子!你快领同志们去开城门。别哭,妈不一定死啊!快走!”母亲说着猛一把将儿子推开。……

  母亲生平第一次握到枪,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她很镇静,感到武器有那末大的力量,无怪乎当战士的都那样勇敢了。她身子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在休息。

  一群敌人忽忽冲过来。

  母亲故意地咳嗽一声。

  “不要动!”敌人喊道。

  “我没动呀!”母亲镇静地回答。

  “他妈的,是个女人!”郝三骂着走上前,喝问道:

  “快说!刚才谁打枪?”

  “我打的!”母亲坦然地回答。

  “你打的?笑话。快说!人跑哪去啦?”

  “怎么,你们不信吗?”母亲把手枪对准敌人——她的手毕竟发颤——用力勾了两下扳机。

  敌人狂乱地闪到两边;一个栽倒下去。

  母亲正要再勾枪机,但被郝三一枪打中左胸。她感到全身一软,瘫痪着坐倒在墙根上……

  突然,东面响起了激烈的枪声!

  郝三又匆忙向母亲连开两枪,领着队伍朝枪响处跑去。

  德强他们离开母亲,直取东门。不料迎头碰上三四个巡逻的敌人。两方相距只几步远。德强和两个战士立刻开枪,将敌人消灭后,又向城门扑去。

  守城门的敌人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从城门一旁的地堡里,用重机枪封锁住接近门洞的去路。德强他们被打得抬不起头来,身子趴在路旁的泥水沟里,心急得直跳。

  正在这时,在西方,一颗绿色的讯号弹,划破了夜空,撕破了黑暗,升到半空中。接着是更加密集激烈的枪弹声,激昂的冲锋号声,震撼云霄的喊杀声……

  德强知道是李班长他们已经把西门打开,部队冲进城里来了。同时他们也听到东门外的战士们已开始冲锋了,心焦得如同着了火一般!德强不顾一切了,他立即吩咐两个战士向城门接近,自己一手握着拉出弦来的手榴弹,一手抡着驳壳枪,朝敌人的机枪阵地冲去……

  东城门是靠根据地的方向,敌人的防守特别严密,火力也布置得最强。并且,敌人把围城壕挖通了,进出都要放吊桥才行。

  外面的部队已经冲到壕沟边,可是在又宽又深的鸿沟前怔住了。王东海这个连是担任主攻东门的部队,他一看城门未打开,知道里面出了意外;就执行于司令员的命令:打不开城门就强攻!王连长立刻命令把事先准备好的长木板搭上堑壕,他抡着驳壳枪,第一个跑着冲过去,一面大喊:

  “同志们!快冲过来!过来就是胜利!”

  沟阔木板长,人跑上去板子上下跳动。跑着跑着就有人掉下去,可是后面的战士仍是毫不踌躇地继续冲过来。

  冲到墙根,迅速把云梯搭上墙头,一个战士很快地向上爬。可是刚到上面,他就被打下来了。

  王东海把手枪向腰间一插,推开一个要爬的排长,自己飞快地爬上去。快要到墙头,他猛力向上一跃,只觉得嗓子一热口里发腥,头一晕身子晃了晃。他用力抓住墙头,没有跌下去!

  王东海抽出枪,向墙头两边的敌人猛扫。他打着枪跳上墙头。领着爬上来的几个战士消灭守卫的敌人。正打着,敌人地堡里的重机枪疯狂地压过来,打得王东海他们伸展不得。

  德强从敌人的机枪口的侧面向地堡接近,可是敌人的地堡四周都是枪眼,不停地向他射击。他愤怒地盯着机枪的一窜一跳的火舌,把手枪插好,从腰里掏出手榴弹,一手握住一个,手榴弹的弦都套在手指上。他猛地向机枪口打去一颗。随着爆炸声,德强飞快地扑上去,把另一个手榴弹从枪眼中扔进地堡里。轰的一声,机枪哑巴了!

  那两个便衣队员在德强炸哑了机枪之后,迅速地冲进门洞,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立时,如潮水般的战士们,涌了进来。

  王连长领着战士们跳下城墙,汇合了从城门冲进来的部队,在德强和便衣队员的带领下,杀进城中心区去。

  城里的每个街头,每个巷尾,每个角落,都展开激烈、殊死的战斗!手榴弹飞出手,跟着就是白刃战,敌我厮杀在一起。

  战斗迅速地向纵深发展。伪军举手投降,鬼子垂死挣扎……

  最后,只剩下西北角上庞文和一队鬼子住的那个最大的碉堡了。

  战士们马上铁桶似地把它包围起来。都登上周围的屋顶,伏下来,向敌人射击。

  王东海刚爬上一所高房子,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歪——倾倒下来。幸而跌在院子里的草垛土。担架队抢上来,抬着就走。鸡叫了。天快亮了。狂风被预告黑暗将逝、光明降临的晨风所代替,暴雨也不甘心地渐渐停下来。

  于司令员立即派部队去支援打敌增援的部队。

  在离道水十几里路的地方,也发生了激烈残酷的血战!

  在这里有两个连打敌增援,带领这两个连的营长,就是咱们几年没见了的柳八爷。

  现在的柳八爷,可不是前二年的柳八爷了。

  这不单是他的外装有了改变:那顶破狗皮帽子,早顺着五龙河流到南海去了;那件灰老鼠皮色的大褂,也早烧成灰,飞散在胶济铁路的上空。而更重要的是,他已是一个共产党员,一个名符其实的人民军队的营长了。

  他失去一只右臂。那是在一次战斗中,他被敌人的毒弹击中胳膊,眼看就有全身中毒的危险,他立即用左手抽出大片砍刀,嚓一声把一只胳膊砍了去。现在他还带着——也是他唯一保存下来的原来的物件——这把粗大的血红穗缨已变成黑色的、从农民起义时就带着的祖传的大砍刀。

  流寇的习气,在他身上失踪了。但暴烈的性子磅礴的气质,还是深深地存在着。这倒不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而如果他失掉这些东西,事实上就不会有他这种人的存在了。

  有一次打完仗,部队紧急转移。柳八爷的弟弟是个排长,身受重伤,同志们抬着他走。

  这人和他哥哥有着同样倔强豪迈的性格,但比他哥稳重得多。他被伤口痛得昏死过几次,可不呻吟一声。他见战士们抬着他走也是个累赘,就乞求道:

  “哥,哥哥呀!看兄弟情面,你给我加一枪吧!”

  柳八爷看弟弟疼痛不堪的样子,皱了一下眉,声音有些沙哑地说:

  “好兄弟!哥从来没亲你一下,今儿就随了你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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