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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屋里静了一会儿,齐英看着丁尚武还呼呼地直憋气,于是对他同情地说了句:

  “丁尚武同志,我们要把仇恨的心向着敌人,现在要向着日本法西斯强盗,和他的走狗——汉奸卖国贼!”稍停又接着说:“至于地主阶级,将来我们一定要消灭它!所有的反动阶级,我们都要把它们消灭!咱们共产党员的任务是要在全世界实现共产主义!同志,要往远里想,往大里想。”说着他亲切地拍了拍丁尚武的肩膀。他本想继续说下去,但听到外面胡同里有人说话走道,大家都提起了注意。

  原来雨早就停了,掀起堵着窗户的被角一看,天亮了,这才急忙把灯吹灭,把棉被摘下来。大娘说:“志贤姑娘,你能穿上衣裳起来吗?这大白天咱可不敢在这屋儿里啊!你要能起来咱下地洞吧,洞里能盛下几个人了,我给你铺上点儿干草,铺上被子,也能够躺着睡觉。”林丽说:“行喽,我这一阵好多了。”大娘这时在躺柜里拿出来了志如的两件衣裳对林丽说:“你的衣裳不干,给你这两件先穿上,就是身限里短点儿,凑合着先穿上吧!”林丽把衣服接过来就穿上了。

  林丽穿完衣裳,老向四下里张望,象是在找什么,又见她露出慌乱的样子来。

  大娘问她:“你怎么啦?”“我的挎包,我的挎包没有了!丢了!”林丽说这两句话的工夫差点儿没有哭出来。她的挎包本来没有丢,刚才大娘给她连湿衣裳一块扔在炕沿下地上了。丁尚武知道她把她的挎包看得比枪还要紧,所以给她从地上拾起来放在自己的身旁,这工夫一见她急着找,他就用手使劲一抡,“给!”噗嗤,扔到林丽的怀里。

  林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撇了撇嘴,害怕把她的听诊器、体温计、注射器、书……给摔坏了。她打开挎包看了看,又装好,这才慢慢地下了炕来,跟着大娘进了地洞去。

  孙大娘带林丽进的这个地洞,地洞口原来是在套间炕下,进去之后,盖上炕席,小屋里炕上地下乱七八糟尽是破烂东西,不知道的人一点痕迹也看不出来。大娘把林丽安置好了,又回到屋里,叫齐英、丁尚武也下地洞去歇着。齐英说:“我先呆会儿,等定邦他们回来。”丁尚武就说:“我不钻洞,我就在套间的炕上睡觉。”

  说着他拉过一条棉被来,抱着他的枪和刀在炕上一躺就睡了。大娘说:“这孩子还是这么牛性子!

  你就在这儿吧,要是有了情况,你可下去。”说完之后,她又拿被子给在炕头里睡觉的志如、小虎儿盖了盖腿和脚:“看这俩孩子睡多死,抬着走了也不知道。”她拉了一下志如的胳膊,志如把胳膊一夺又“咯儿咯儿”地笑了两声,可是她连眼皮也没有抬一抬。大娘又顺了顺小虎儿的腿,小虎踢腾噗腾踹了几脚,连叫着:“我不我不。”大娘打了他一巴掌,他倒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仍旧睡他的觉,齐英看着止不住笑。大娘皱着笑意的眉头,轻轻地“咳!”了一声又下了炕来。按说,大娘可真是应该睡会儿觉了,可是她不。齐英知道劝她歇着没有用,于是他激动地看着大娘,就见她:刷一刷锅,洗一洗碗,扫一扫地,又给他们洗晒湿衣裳,嘴里不住地说着:

  “找人的还不来,太阳都快出来了,准是还没有——”她不敢往下说了。

  正在这时候,有人用暗号叫门,齐英知道是孙定邦回来了,刚想去开门,大娘已经走了出去。他从窗户眼儿里一看果然是孙定邦家来了。

  大娘也跟进屋来,孙定邦告诉他们史更新找到了,现在在村北的梨树林子里。大娘和齐英都关心地问:“他怎么样?”

  孙定邦说:“不能走动,牙根发紧,浑身打颤颤,说话很困难了,不过心里象是还明白,想法给他把湿衣裳换下来,叫他喝点儿热呼儿汤才好。就是他的伤太重,没有医生给他看,这可怎么办呢?”孙定邦发愁了。齐英说:

  “刚来的那位林同志,我看她带着医药器材哩,她是不是医生?

  跟她说说,看她有办法没有?”大娘一听心里哄的下子想起来了:“是啊!早就听说志贤学医,也许是医生啊!快叫她给看看吧。”孙定邦问:“哪个志贤?”大娘就把丁尚武和林丽的情形说给孙定邦听了。孙定邦这才急忙同着母亲走下地洞,和林丽见了面,把史更新的情形对林丽说了一遍。林丽自责地说:“史更新的伤我是看过的,可是我现在什么药也没有,可怎么好呢?”她要亲自去看史更新,齐英也要去看史更新,都被孙定邦给制止了。大娘愁得“哼咳哼咳”,可是谁也想不出好办法来。

  齐英他们沉闷了一会儿,林丽说:“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给史更新弄点儿鸡汤喝,老母鸡才好,热着让他喝了,停一会儿再给他冲几个鸡蛋吃,等到晚上把他弄到家来,我给他检查检查,然后再想别的办法。”林丽这一说,孙定邦不由得就看了大娘一眼,因为她家还有一只老母鸡,可是大娘待它象个人的孩子,要是把它杀了,母亲心里得多难过啊!大娘说话了:“孩子,去,把我那只鸡杀了去!”孙定邦犹豫了一下,大娘急了似的:“怎么你不去啊?没有听见吗?把我那只鸡杀了!快去!快去!”她这么坚决,把孙定邦给推走了。

  孙定邦看见母亲这样真心实意,于是他出来就杀鸡。他知道母亲虽然这样坚决,可是这鸡还连着她的心,他想尽了办法不让这鸡叫出来。

  哪里想到,鸡到了快要死的时候,“嘎儿——”最后它还是叫了一声。孙大娘在屋里听得真真切切,心里象叫什么抓了一下似地,她直着眼睛呆住了。也只有这一会儿她才没有拾掇活儿。不会儿的工夫,孙定邦走进来:

  “娘,你看看怎么把这鸡炖了啊?我弄不好。”大娘说:“我累得慌了,我歇会儿,你就放上水煮吧。”齐英在旁边看得明白:

  大娘哪里是想歇会?分明是她不忍看她的鸡死。孙定邦也看出了母亲的心思,于是自己烧火炖起鸡来。齐英也来帮助他,可是他们干这活儿都有点儿外行,水多了水少了,火壮了火弱了,都是放什么作料?该不该搁盐?俩人的意见总不一致。

  大娘在屋里听着又不放心了,她急走几步出来,用手拨拉着齐英和孙定邦:“你们都起来。”两个人对着笑了笑,躲开了。

  大娘这才自己炖起鸡来。

  孙定邦走进里屋,换上了一身干衣服,又套上了一身夹裤、夹袄,又披上了件破棉袍子,找出一条布口袋,又拿过一把镰刀,把带着棉套的茶壶也拿了出来。齐英问他:“拿这些东西作什么用?”孙定邦说:“一会儿把鸡汤放到壶里,一时半会儿的凉不了,使壶嘴儿让史更新吃更得劲儿。我把壶装到口袋里头,搁在胳肢窝里夹着,再拿上这把镰刀。要是碰上人问,我就说,家里没有吃儿了,到地里割点麦穗儿,家来吃捻转儿。”“这棉袍给史更新穿去啊?”“嗯。”“可是要有人问你:这时候怎么还穿棉袍子呢?”“我就说,发疟子了!”

  他这一说,俩人一块儿笑了。齐英说:“你想得还是真周到,真仔细。”孙定邦准备妥当之后,看了看鸡汤还没有炖好,他又赶紧拿出木工家具把大门修理好。这工夫鸡汤也做得了。

  简单捷说:孙定邦端着鸡汤,来到梨树林内,这时候李金魁还在守着史更新。

  四个民兵在周围不远处,监视着各方面的情况。孙定邦赶紧把自己的夹裙夹袄给史更新换在身上,又用棉袍子把他裹起来,这才喂他鸡汤。虽然喂着挺费劲,可是一大壶鸡汤,史更新都喝下去了。

  真是好不容易啊,瞪着眼看着太阳从东边慢慢地升起,好象比牛车上坡还慢。都说,老爷儿下坡一出溜就没,可是这一阵儿的老爷儿却改了脾气,就象谁把它给钉住一样,它就不愿意往下走。雨后的太阳多么叫人喜爱啊!可是这一阵儿,孙定邦对它却讨厌极了!李金魁说:“我要能把老爷儿抓住,我把它一下摔到西北山后头去,多会叫它出来再捞它出来。”

  他们盼着盼着,总算是把太阳盼下去了。今天的情况还没有看到什么变化,于是李金魁把史更新背上,孙定邦走在前头当尖兵,四个民兵一边一个,后头俩,作为警戒护卫,就奔孙定邦家来。一路走着倒是很静,不大的工夫就到了村头。

  孙定邦住的院子,并不是自己的,是何家的大闲院,靠小李庄村的西北角儿。墙外西、北两面是大车道,西边道外是一个大水坑,坑的周围有许多柳树。北边道外有一片打谷场,场的周围和场的北面都是梨树,一块一块的梨林接连得很远,他们就是打北边这梨树林来的,刚刚到了树边,孙定邦说:“我象是看见有两个人影。”

  于是他们几个就在这儿搜了搜,可是这样黑的天,这么多的树木庄稼,什么也没有搜见。李金魁说:“你准是看差了,我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现。”几个民兵也说没有看见什么。孙定邦也不敢说着见的一定是人,可是他心里老是嘀咕。很快他们就来到房子的外头,孙定邦派两个民兵先进胡同北口,走到南口上去把着,另外两个民兵走到房的西北角下隐蔽地监视着,李金魁背着史更新在梨树底下等着,孙定邦这才走到套间的墙下“登、登登”有节奏地踹了三脚,然后他又转到住屋的墙外有节奏的敲了三下墙,原来这是他家叫门的暗号。里边也用暗号回答了,他们这才走进胡同,来到门下停住。胡同南口的民兵一看没有问题了,就忙着走回家去。墙角下的两个民兵一看也觉着完成了任务,也就走来对李金魁说了声:“俺们回家啦!”李金魁说:“快回去吧。”他俩也走了。

  这工夫大门轻轻拉开,一看是孙大娘来开门,李金魁就背着史更新走进门口,可是这工夫孙定邦在后边扯了一下他的衣角,悄声地说:“你来看。”李金魁一听就又转回身来,探头一看:北胡同口的墙角后头似乎有人探着脑袋,于是他俩一片把身子缩了回来,这工夫就看见“蹭!蹭!”两个人影跑过去了。孙定邦说:“这可糟了!咱们的秘密保守不住了!这一定是特务来侦察。这怎么办?”李金魁一见这情形可就火儿了,他把史更新放下来,交给孙大娘扶着他。大娘还不知道哪里事,李金魁掏出枪来说了声“抓住他!”撒腿就跑出胡同追了下去。

  真可谓:

  战斗生活要时时警惕

  秘密工作应处处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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