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现代文学 > 王蓝·蓝与黑 >  上一页    下一页


  “我劝她唯一的补救办法,是和那个男人结婚。”高老太太用纸捻儿再点燃了水烟袋,接着讲:“你们猜,唐琪这个小丫头说甚么?她竟说:’姨妈,你怎么说起胡涂话来啦!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人是干甚么的?根本和他没有一星点儿爱情!‘真荒唐!真可恨!越是不知道人家是干啥的,才越丢人哩,干脆嫁给了他,不是把丑都遮了吗?小报骂也好,人嘴巴讲也好;反正一男一女成了夫妻,谁也不能再批评了。我认为这是最开通、最十全十美的一种解决方法;她竟不知好歹,一点也不肯听,并且把嘴噘起三丈高,双手叉着腰,一扭一扭地就走了。”

  高老太太说得有声有色,我也听得入了神。我想,从高老太太这一场说白,唐琪在高家老少三辈中间,注定了再也抬不起头的命运;对于季家。我的姑妈一家人,当然也间接发生了影响,认为有唐琪小姐这位远门亲戚,并不光彩。至于我呢,我直觉地感到高老太太的话有偏见;但是,我也有些相信唐琪可能属于那一种天性浪漫难免遭人非议的女性。不过,无论如何,她是一个孤儿,这一点同情心无法自我心里抹煞干净。那时候我正拚命准备初中毕业考试和全市会考,而国家局势则正是中国与日本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夕。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应付两道考试与每天的报纸头版新闻上;对于唐琪,无暇无心关注。然而,我知道,我和高老太太她们的观点有一显然不同:她们认为唐琪可厌,我认为唐琪可悯。

  表姊不再提唐琪的美丽如何使她倾心了。她心里究竟怎么想法?我无从知道。姑妈当然也听到了有关唐琪的‘新闻’,她对我和表哥、表姊说:

  “怎么样?不能不信老人家的话吧,头两年我就看出了唐家表小姐太‘活动’,早晚得出‘差错’,果然我的话应了验。”

  我想到以前,自己曾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唐小姐,付出过微妙的好感与期待,甚至企望能和她会晤,倾诉一下孤儿的心愫,不禁责备起自己的幼稚与无知,似乎感受到一种无以名之的委屈,与若有所失的惆怅。

  五

  在我日夜不休地埋头苦读下,初中毕业考试和全市的会考两大关口,能够一一度过。我得到了两张证书。

  姑母、姑父对我大加夸奖,并且给我特制了一套西装,做为犒赏。那套浅米色派立司西装给我的记忆迄今仍是那么新鲜、难忘,因为那是我生平享有的第一套‘处女’西装。在以前,我一直是穿中式衣服,或是海军服、童军服、学生制服、皮夹克等等服装的:这次,我才跟姑父学会了打领带,吊裤子背带,跟表哥学会了放一条小手帕在西服上装左上角的小口袋里,并且露出一个小三角来。我穿着那套新装,大有手足失措,不知如何迈步的感觉。表姊笑我走起路来活像四郎探母的大国舅、二国舅的台步。幸好,我还不太笨,不多时,我便不再小﹁土包子相﹂毕露,而能够轻松自如了。当我自天津最有名的同生照像馆拍摄了一张全身八寸大的照片出来,走到街上时,感觉自己的脚步已经完全﹁胜任愉快﹂,且近乎‘潇洒’了。

  就在我每天穿着那套新西服,在外面和几位要好的同学,快乐地流连忘返于露天影院、露天剧场、露天乒乓球社,与露天饮冰室的时候,三百多里外的芦沟桥畔突然响了震人心魄的第一枪!

  随着这一枪,全面抗战的序幕就此拉开。

  自从九一八以后,山海关内尽管过了几年表面上一片太平景象的岁月;可是,在我们国家暗中发愤图强下,敌人似乎已经不甘坐视我们这一头东亚睡狮的醒来,因此敌人逐步地向华北施展压力;冀东伪自治改府的成立,冀察特殊化的形成,日本货公开武装走私的猖獗,每天上百的被害的中国劳工的浮尸(他们被抓或被骗去为日人修造秘密军事工程后全遭杀害)在天津海河上飘流个不停。在在都迫使善良的中国人民从心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我们能和日本开火,是那时候,全国人民,尤其是年轻的孩子们,所最狂热渴望的一桩事。

  本来,在我痛快地玩了几天之后,应该安心在家开始做投考高中的准备了;可是,这一来,我沉不下心去了,我每天忙着到各处打探战争消息,并且和同学们组织了一个劳军团,向市民募捐,然后打着小旗,抬着肥猪,跑到天津市郊韩柳墅一带去慰劳驻在那儿的第二十九军。我们那个劳军团团长便是我的同班同学贺蒙,他是一个非常爱国,非常热情的少年。

  贺蒙有一个哥哥。贺力,比我和贺蒙大了四、五岁,身体特别健壮,当初也是学校里出色的田径选手,他创造的纪录,是我和贺蒙望尘莫及的。他一向关心国事,曾向我和贺蒙作过不少次国事的分析与讲解。我和贺蒙很钦佩他。不过,贺力对于这次由于芦沟桥事件引起来的中日战争,却大出我们意外地,表示出不可过于乐观的看法。

  “你们不可以盲目地乐观。”贺大哥贺力居然这么说,“我们马上就能一鼓作气把日本人赶出山海关,甚或赶出东三省,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我和贺蒙立刻把嘴一撇,表示不敢苟同他的论调。

  “我希望我们的抗战最好再晚爆发三年或五年,那么,我们一定会有更大的力量来对付敌人,我们的人民一定会减少很多的牺牲。”贺大哥如此接着说,“可是敌人等不及了,他怕我们准备好,所以他要提早挑衅开启战端!我们这次非死拚到底不可;不过,我相信我们得吃上不少年的苦头,才能打倒比我们强大百倍千倍的敌人。”

  老实说,我们当时无法接受、赞同、了解贺大哥的话,并且认为他是成心在泼我们冷水。心想:你不过大我们四、五岁,比我们知道得多不了多少,竟对我们大倡异说,实在令人不快。

  为此,我和贺蒙宁愿‘另请高明’,再去寻觅一位明了国家大事,而能给予我们正确指点的人。我们发现了一个理想人物。那就是我的未婚表嫂高小姐的大哥高大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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