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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我小时候也学过拉胡琴,可是实在拉得很不好。”

  “我们家有胡琴,我可以拿来,你自拉自唱一段,好吗?”

  “万万不可献丑!”我立刻回答。我知道我的 “琴艺”太不及格,绝对不能应命。

  “其实,我也喜欢平剧,只是从来没告诉你而已。我们家请有平剧老师,爸爸跟他学,我也学,而且青衣、老生都学过,可惜没有恒心——”说着,郑美庄找出来一两张青衣唱盘,她都能跟随着唱。

  “我唱得如何?”她满怀期待地问我。

  我顺口溜出: “很不错呀!”天哪,原谅我,这是小小谎言,她唱得实在不够好。她高兴地说:“多谢捧场,敬请指教。”

  我告诉她:我的姑父一度也曾经请过一位老师到家来教戏,表哥、表姊与我三个小把戏还都曾下过功夫“集体钻研”,算是不无心得。美庄听得津津有味,直说:

  “如果当初我能跟你们一起长大,天天谈戏、看戏、唱戏,可该有多好!将来,你可要带我认识你表哥、表姊啊,我一定会爱他们!”

  杨嫂送燕窝羹来了,顺便告诉郑美庄:

  “总司令和太太都起来了,刚才问起小姐啦!”

  “你吃完了,我们就去看望一下两位老人家好吧?”我礼貌地对郑美庄说。

  “好,”郑美庄喝了两口,便丢下来,“走吧,就要开午饭啦,吃不下。”

  在布置得古色古香的厅房内,我初次拜会了名震遐迩的四川风云人物郑总司令和他的元配夫人——郑美庄的生母。

  郑总司令给我的印象实在不能算坏,和我理想中的那种飞扬跋扈满脸横肉的军阀典型完全不同,他只有一个中等偏瘦的身材,穿着一袭丝质长衫,头上带着一顶压发帽,鬓角已现灰色,举止很洒脱,讲话也很文雅,不过,他的眼睛可太厉害,任谁一看,都能断定那是一个极端精明而有特殊办法的人物。

  可是,在剎那间,他所给我的相当不坏的印象,全部粉碎了——我突然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我用力嗅了两下,天哪,一点不含糊地,那是来自邻室的一股鸦片烟的气味。

  我险些叫了起来。真想不到在这神圣庄严的抗战司令塔下,居然还有特权人物在吸食这种玩意儿!我想,我实在已经变得庸俗不堪了——我不是应该马上跳起脚来离去吗?然而我竟一声不响,我已学会了圆滑与应付。可是,我难过!我痛心!在这儿,我感到难忍的压迫与阴冷。

  勤务兵来报告午饭准备好了。午餐当然是一桌特别丰美的酒席;我却实在吃得没有味道。郑美庄的父亲和他几位旧属一面赞美一面大量地饮着托人刚从印度带来的名贵洋酒。我想起了最低领袖以前所说的话:“哼,他统治四川的时候,老百姓的田赋已交纳到民国八十几年啦——”我觉得面前的酒、菜,都有一种令人厌恶的气味,我觉得这座巨宅的一草一木都在低诉着四川人民的悲苦——

  饭后,按照郑美庄的既定计划,到黄山去玩。

  “以前我跟你说过的那种‘拱干干轿子’,今天你可以坐啦,”郑美庄对我说, “四个轿夫,一小时以前已经由望龙门过江到龙门浩等我们了。”

  “拱干干轿子”实在比任何一种滑杆都舒服。前轿干极短,后轿干极长,质料全用的红豆木。那轿夫们的技术也实在太好,走得又稳又快。郑美庄告诉我:

  “这种轿子在全重庆已没有几个了,这几名专家轿夫,也都已成了宝贝货,他们当年每人都经过师傅的严格训练,都有每天抬轿一百华里山路,而手端着一碗水不能泼掉一滴的本领!”

  那几个轿夫每人带着一顶平剧“白水滩”十一郎戴的宽边大帽,身上穿着一种沿有红边的轿夫制服,一边走,一边唱个不停。

  遇到路滑,前面的轿夫就唱:“把紧!”后面立刻接唱: “站稳!”

  遇到路上有水,前面就唱:“天上明晃晃!”后面接唱: “地上水荡荡!”

  遇到路上有树枝,前面就唱:“天上一根虹(音酱)!”后面接唱:“地下一条棒!”

  遇到路上有牛粪,前唱:“天上鹞子飞!”后唱:“地上牛屎堆!”

  遇到路上有沟,前唱:“左手一个缺!”后唱:“新官把印接!”

  上坡时,前唱:“撑高!”后唱“四川英雄数马超!”

  下坡时,前唱:“二流坡!”后唱:“带到梭!”

  有人挡路,前唱:“天上一朵云!”后唱:“地下一个人!”

  有女人挡路,前唱:“左手一朵花!”后唱:“右手莫挨她!”

  有狗挡路,前唱:“有蹄有咬!“后唱:“唤老板娘拿绳子拴好!”

  有猪挡路,前唱:“前头一个毛拱地!”后唱:“打个连环高挂起!”

  这几个轿夫唱的腔调很滑稽,声音很大,惹得路人都把目光投向我和郑美庄的头上。我怪难为情,更觉得这么“威风”地游览山景,实在过于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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