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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第三十六章

  过了一个星期。

  侯瑞一早来到道静的寓所时,道静刚起床。一进门,他就拉住道静的手,说:“告、告诉你好消息!——有几个系成立了学生自治会了!”因为过于兴奋,他说话又有些结巴了。

  “真的?有几个系?”道静笑着,还有些不大相信。

  “国文系、地质系、经济系、外语系,四个系的学生自治会成立了,都是进步分子来掌握了。”侯瑞坐在道静的床铺上,摸摸冻红的脸,笑眯眯地说,“积极发动群众,抓住群众苦闷的心理给以启发、引导……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的工作经验。你这些话对我们来说是非常可贵的。”

  “可是,理科、工科那方面同学的情况怎么样?还有历史系这个最大的碉堡也不好攻破吧?”道静看着侯瑞轻轻地说。

  侯瑞的笑意消失了,沉一会儿才回答:“这些学理工科的同学成天埋头在实验室和方程式中,叫他们参加政治活动,叫他们离开一会儿书桌和实验室可不容易。不过最近化学系、物理系、生物系等四五个系里,也有一些同学靠近我们,他们正在分头活动。我看成立这几个系的自治会,问题也不大。”

  “可是,侯瑞,这次我们绝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了!”道静坐在小凳子上低声说,“学生会——全校统一的新学生自治会的成立,关系到北大今后整个学生运动的开展,关系到党能不能领导北大同学走上抗日救亡的道路。所以咱们的任务还是很艰巨的……”道静的声音越说越低,显然,她的忧虑超过了高兴。这一点,侯瑞也觉出来了,所以他接着说:“路芳,我说问题不大也是有根据的。自从我们上次谈话之后,首先,核心动起来了——我们三个党员都动起来了;接着,第二层——进步分子、革命同情者和那些爱国的、关心国家命运的同学也都动起来了;至于第三层——一般同学也都在新形势下,在积极分子的带动下,有了活动的意思。还没有告诉你……”他又笑起来了,两只离得远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李槐英突然变啦。她找到刘丽,哭着说她一定要改变态度,要求今后多帮助她。她忽然把日本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所以昨天外语系的改选工作,由于她的转变,进行得很顺利。还有邓云宣老先生也看起报纸来了。在国文系的班会上,他平生第一次举起手来赞成改选学生会。”

  “李槐英是什么原因变得这样快呢?是受了什么刺激?”道静奇怪地问。

  “我也这样想。”侯瑞说,“不过,是什么刺激她没有说,你也可以和她去谈谈。”

  “王晓燕的情况怎么样?”道静不愿提她,但是还是要问到她。

  “一天天颓丧下来,谁也不理,话也不说。”

  “看吧,等到历史系改选时,叫她看看真理是在哪一边吧……”道静说到这里,一低头才发现自己是光着脚站在地上的,两只脚已经冻红了。她笑着一边穿袜子一边说:“侯瑞,谢谢你,咱们的工作当真有了转机。不过目前华北的情况更加紧张了。今晚,咱们就要开一个党员会,好好研究研究进一步怎么办。徐辉就要来帮助我们,她也可能来参加这个会。

  地点还在刘丽的家里,可以吗?”

  “徐辉要来了?那可好!”侯瑞笑着说,“就在刘丽的家,没问题。”

  侯瑞走了,道静这才匆忙地梳洗完了,看了一会儿书,就跑出去开始她一天繁忙而复杂的工作。她不仅管北大,而且还管起中法大学。个别接头的还有几个人。这天她还找到李槐英和邓云宣谈了一个下午。

  当天夜晚。

  刘丽的小屋里坐了五个人——韩林福原来是失掉关系的党员,经过上级组织的介绍,恢复了关系。另外还有一个女同志梅慧也是这种情况。会还没开,有人在读一篇文章:

  奠都以来,青年之遭杀戮者,报纸所载至三十万人之多,而失踪监禁者更不可胜计。杀之不快,更施以活埋;禁之不足,复加以毒刑;地狱现形,人间何世?……昔可以“赤化”为口实,今复可以“妨碍邦交”为罪名……

  文质彬彬的韩林福轻轻地诵念着这一段文字。他的声音不高,但是富于表情的眼睛和声调却把屋里的几个人全吸引得目不转睛地望着他,都在准备继续听他的朗诵,但是他却停止了。他眨眨眼皮向其余的四个人说:“这个上国民党六中全会书,文章写得实在好。也不知是哪位同志的大笔,它有力地揭露了国民党的假民主。”

  “哼,我还有点闹不通!”刘丽郑重地反驳着韩林福,“为什么向敌人去要求民主?国民党的衮衮诸公管我们这些穷学生的什么‘宣言’、‘上书’!他们有工夫还去搂姨太太呢。”

  “小刘,你还没有了解党的政策的精神!”侯瑞笑眯眯地插了话,“在路芳的帮助下我闹通了——可以向敌人去要求民主,因为这也是一种策略。这就是党中央的新精神。国民党在约法上说得怪冠冕堂皇,我们就该戳穿它。如果他们不给我们民主,那正是他们自己打了自己的嘴巴子。我们的平津十校的宣言是非常正确而有力的!”

  “你们两个一见就抬。”沉闷的吴禹平这时也插进来说,“你们猜这文章究竟是谁的手笔?我猜是清华黄诚写的。他现在是北平学联的领导人。才华、意志、工作精神据说都非常的好。他编的《东方既白》杂志介绍辩证唯物主义也很受欢迎。前几天一个同学还抄了一首他写的诗给我看。好得很。我把它背得烂熟。要不要我背给你们听听?”

  “好,背吧。”小刘命令着。屋子有些热,她脱掉半旧的蓝布棉旗袍,只穿一件红毛衣。

  吴禹平掏出钢笔,口里念诵,手里在一个小本上写下了一首七言诗:

  茫茫长夜欲何之,银汉低垂曙尚迟。

  搔首徘徊增感愧,抚心坚毅决迟疑!

  安危非复今所计,血泪拼将此地糜。

  莫谓途艰时日远,鸡鸣村角现晨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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