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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叫他来吧,到了咱的阵地,他甭想‘调猴’。”

  他敬个礼,跑着走了。

  呆了一会儿,老兵押着那信使来了。吉星文打开那封很大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那简要的说明,便见信尾有这样三项要求:

  一,限即日下午8时止,华军撤离河东;日军也撤离河西,逾时则用大炮攻城;

  二,通知城内居民迁出;

  三,在城内的日本顾问樱井、斋藤等,请令他们火速出城。

  吉星文一边看着信,一边脸胀得通红。气愤使他喘着粗气,那两只大手握起拳头,一种顾全大局的理智,勉强按捺住他那军人的暴烈性子,他用压抑的声音对信使说:

  “好吧,我立即报告上峰。”

  信使立正,用背书似的通牒口吻说道:

  “我需要立即听到贵方的答复!”

  吉星文蓦地站起来,带着毫不示弱的送客神气说:

  “对不起,在我没有得到上峰的命令之前,我本人无可奉告!”

  “请你跟我走一趟。”

  “两军交战,我岂能离开指挥岗位?!勤务兵,送信使。”

  信使怏怏不快地走出屋去。原来那东北老兵站得笔杆儿条直,还在等着押送他。这个曾在北平武官室充当过今井武夫的副官的信使,一向惯于和国民党上层人物和军政要人接触,受到的是陪笑周旋、屈意奉迎,想不到他今天在中国军队的下级官兵中,却受到这种冲撞和冷遇,使他内心不由得不暗自惊讶。

  吉星文把那封日本牟田口联队长的通牒信,递给李大波。

  李大波接过信看完,便说:

  “这实际上是一封攻城的照会,同时还想狡猾地骗我军民离城,以便他们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这座扼京津和河北平原咽喉要道的古城,既狡猾又愚笨!还想把你骗出城,哼,我们在城里时,这个牟田口还亲自要王冷斋县长出城谈判,用的都是调虎离山计。”

  “是呀,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让他们的顾问立即出城,这就意味着日军又要炮轰县城。”吉星文用大手拍着桌子说着。

  最后他俩商议,进城去找王冷斋,不但不通知日本顾问出城,反而要把樱井和斋藤栗屋等扣住做人质,以争取延缓日军炮击的时间。

  吉星文、李大波、王冷斋还有金振中等几名营长,立刻在县衙后面一间还没有炸塌的小屋里,就这封通牒带来的消息和威慑性要求,开了一个小型的紧急会议。

  会议开得又沉闷又简单,在一片愤怒的斥责声中,取得了一致的意见:那就是立即把日方这封通牒信件急电北平;为了稳妥和及时能得到回示,双管齐下,还派一个军邮信使,骑一匹蒙古快马,专程把这份通牒原件送给代理军长秦德纯本人亲收。

  自拍发了军用电报、送走信使,他们一边在焦急地等待着北平的回音,一边还继续开着会议,立足于打大仗的各种部署。中午过了,饿得李大波、吉星文、王冷斋积金振中几位营长前心贴后心,肠子咕咕叫,也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步,唯恐误了军令。到下午5点半钟,军邮不曾回来。吉星文在屋里急得转磨。李大波让话务员给秦公馆挂长途电话。到6点钟时秦德纯本人在电话里回话说,在宋哲元军长请假期间,像这样重大的事件他不能做主,他已把这一消息转报南京,但是马上还不能得到答覆。最后他要吉星文团长来接电话,他再三嘱咐,在南京没有明确指示之前,“勿失一寸国土,日军未射击前,我方不先射击,待他们射击而接近我最有效射程距离内,我们则应以‘快放’、‘齐放’猛烈射击。”

  这个电话还没打完,墙上的挂钟刚敲了六下,猛烈的炮火又响起来了。

  “他妈的,日本鬼子真不守信用啊,离着时限还有两小时就打炮了!”吉星文骂着。

  “哎,老弟,什么谈判,这样内容的信件也给了我一封,而且也约我出城去谈判,那全是扯淡,不过是耍花招,……

  我先走一步,去动员城里的居民躲一躲,……”

  说话间,连珠的炮弹朝着县公署打来。一颗开花弹落在院子里,炸了个大坑,其震动力之大,把院里那棵杜梨树上刚结的小果子都震落一地;接着又是几发炮弹,命中那间刚才谈判的接待室,炸得瓦木横飞,屋倒窗塌。

  “快突出去!咱们别捂在里边!”吉星文用最大的声音在炮声与震裂声中喊叫着。

  可是就在这一刻,又一发炮弹正好打中这间电话室,“唿隆”一声,像山崩地裂般地炸开来,门窗,连同廊庑的顶子,全炸塌了,瓦块和房椽子,在空中飞了一丈多高。在这阵灰尘和硝烟落下后,李大波、吉星文才从土堆瓦砾中爬出来,两个营长在土堆里把王冷斋扶起来,但金振中营长的腿挂彩了。一股如注的鲜血喷流着。他受了重伤。李大波和吉星文扑过去,迅速在血泊中抬起金营长,迈过成堆的瓦砾,来到院中。值勤的士兵,飞跑着去找担架队。就在这时,一颗炮弹准确地打在半塌的屋宇上,只听“唿隆”一声,整个的屋宇全塌圯了。

  李大波跟着那两位没受伤的营长,抬着金振中,急忙穿过县公署的大院,撤离日军炮火的集中目标,沿着满是硝烟弥漫的大街,转移到城角下一处矮小的民房里。受伤民众的呻吟声和房屋被炸塌的居民的哭声,与震耳欲聋的炮声,混成了一片。

  “打!我命令打!”吉星文挥着拳头,冲着两位营长喊道,“在这种情况下,谁能忍?!就是掉头,也得打!还等他妈的什么南京指示!打,给我狠狠地打!”

  两位营长接受了命令,骑上马,冒着炮火,奔回自己的前沿阵地指挥哨所。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找来了一副担架,由勤务兵抬着,钻过浓烟,抬往包扎所急救。

  大约在6点30分,返回团指挥所的吉星文和李大波,便听到了我方猛烈还击的炮火声。双方的炮火是这样凶猛和炽盛,以致炮声中间没有一点儿间歇,好像沉闷的滚雷。这样持续了约一个小时,日军的炮火显然被压下去了。接着,从开阔的田野间,传来了巨大的喊叫声。李大波和吉星文激动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俩都明白这喊声是弟兄们在发起夺桥的冲锋。

  不一会儿,日方又加强了炮火的发射,机枪声哒哒地打成了一个点儿。接着传来日军“苦啦!”的喊声。

  “啊!这龟日的们发起反冲锋了!”吉星文焦灼地站在屋中央,挥着大手。

  这种拉锯式的此起彼落的反复冲锋,大约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忽然间,在我方战壕中发出了一阵山崩地裂般地“弟兄们,杀啊!”的喊声,大地仿佛被震得晃动了。

  “好!我们冲上去了,”吉星文的一只大手像刀具一般有力地拍到桌子上,“李副官,你亲眼所见,咱中国人不能打仗吗?是怕小鬼子吗?”他奔到门口,喊了一声:“勤务兵,快备马,我和李副官要到阵地上去。”

  这时,电话铃响了,吉星文从门口那儿奔回来,抓起了听筒,这是李营长向他报告,我军经过约三小时的奋战,终于从日军手里夺回了卢沟桥。

  他放下话筒,兴奋地紧了紧腰带,挽起等在门外的李大波,跨上勤务兵牵来的马,两个人并辔地向战场奔去。

  五

  当炮火正在炽烈的时候,红薇和王淑敏这些女同学仍然留在小树林中的包扎所里。日军并没有因为这里是伤兵救命的处所,就不向这里开炮。恰恰相反,炮火反而更加密集。有一些伤兵,没有死在前线,在包扎伤口的时候,被呼啸飞来的炮弹炸死了。红薇和王淑敏几次都被埋在土堆里,幸好没有炸伤。到处是炸成的弹坑,包扎所只好冒着枪林弹雨临时转移到城墙根下的一处民房里,有一堵宽厚的城墙做为它的屏障。

  红薇和王淑敏她们一样,弄得满身是土,沿着鲜红的血迹。但是她高高地举着消过毒的双手,匆匆地穿过一排排担架,来到新抬来的伤兵面前进行急救的包扎止血。这里又增添了不少年青和年老的外科医生,是中共北平的地下党组织把这些爱国医生动员来前线为战地伤兵服务的,由中共北平委员会委员、学运组长冀原领队。本来平素这些大夫的态度都十分文雅,而这时他们面对伤残的可怜士兵,却急得满头大汗,一边手忙脚乱地做着取子弹和弹片的手术,一边痛骂着前线的设备差、药品缺。

  “岂有此理!蒋介石和他的幕僚们,只知道贪污腐化,却不管战士的死活,真是毫无天理良心啊!”最有威望的协和医院大夫林育德这样指名道姓的带头怒吼着。大家也七嘴八舌地跟着骂:“这真是喝兵血呀!”

  正在这时,一副由两名士兵抬着的担架,一边吆喝着:“喂,借光,快闪开道儿!”一边擦过人群往里抬,一直抬到医生们的脸前,他们喘息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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