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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李大波看到这个消息,心里真高兴。

  正在他处于兴奋状态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他肩膀两下,他扭过头一看,真吓了一跳,怎么,又是这个曹刚?他埋怨自己,为那条新闻迷住,竟然这样放松警惕。以致没有发现宿敌就在背后。

  自从那次在省政府的一场较量,使他失之交臂,他只好跟着池宗墨回保定,这半年他一直没忘记这件事。他虽然公务在身很少回天津,这次是给他住在日租界吾妻街①的父亲曹养浩过生日,特意从保定赶回天津,不想正巧遇见了李大波。他露出一阵狞笑,抓住李大波的衣领。恶狠狠地说道:

  “哼,好哇,你个李大波、葛宏文、王鸿恩,你小子道行还真不小呀!你个牛卵子还能钻到高凌霨的裤裆里藏着,那天跟我转腰子,让你跑了还不算,还让那糟老头子拿着我撒气,差点‘哏屁朝梁’②,哈,看你今天还往哪儿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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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吾妻街即今佳木斯道。

  ②天津俗话,即一命归西之意。

  李大波挣扎着立刻来了一个反掌雷,把曹刚抓住他脖子的那只手打得撒开把,疼得嗷嗷叫。天津卫的黎民百姓,素有看热闹的习性,他俩一交上手,早已有不少人围拢上来,一边围观,一边嘻嘻哈哈说点俏皮话儿。曹刚好容易大海捞针又撞见李大波,他怎肯撒手。于是他气急败坏地从腰间拔出手枪,冲着围拢的人群瞪起眼睛喊叫着:

  “滚!都给我滚!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耽误我逮人!你们知道什么?他是一个共党分子,共产共妻,是八路的密探,快帮我把他抓住,不然的话,你们与他同罪!”

  李大波的衣袖死死地被曹刚揪住。围观的人们,一听李大波是共党分子,有人吓得叫起来,有人好奇倒更往里挤,人们常听说城外乡下都让八路军占了,去年冬天有一股冀东游击队打到杨柳青车站,跟日本警备队激战三小时,拆毁了津浦铁路杨柳青站至静海县的路轨,火车停了五个多小时,这件事早在百姓中哄嚷开了,人们今天见到真人,倒反而增加了兴趣,都以一睹庐山真面为乐,所以人群越聚越多,几乎水泄不通。李大波只好随机应变,也揪住曹刚的衣领,向群众鼓动着说:

  “这小子是日本特务机关的特务,他跟我有仇,一直想害我,想把我抓到日本宪兵队去灌辣椒水、轧杠子、坐电椅把我治死!这小子是日本的‘龇牙狗’,……”

  围观的人们一听“龇牙狗”,知道曹刚是日本的“翻译官”,都嗤之以鼻,躲闪一边。李大波两只胳臂招架着曹刚,脚下来了个龙摆尾,一下把曹刚绊了个跟斗,摔到地上。李大波趁势向街上的人群里跑去,很快地隐没在人流中。

  曹刚四脚朝天地摔到地上,老百姓知道他是人们最痛恨的“龇牙狗”,见他摔倒也没人扶。他不敢稍慢,立刻翻身坐起,朝着天空,放了一枪。吓得人们跑散,因为这里是日本租界地,听到鸣枪声,一队日本警察都出动赶到了现场。

  李大波在人群中跑着,曹刚爬起来接着穷追不舍。这里是一条繁华街市,车水马龙,行人如潮,李大波被行人挡着,很难撒腿快跑,几次都差点被曹刚追上。又加上日本警察提着三八大盖跟在后边拦截,群众早已吓得四散奔逃,呜哇喊叫,街面上更加乱乱哄哄。李大波见前面有条小胡同,便拐了进去,原来这是一条死胡同,他只好走进一家敞开的门里。他急急慌慌并没注意那门楣上方挂着的艾叶蒲棒的标志,李大波进到院里看见有几个穿大和服的女人,走到廊上才知是撞进了日本妓院。这是一处独门独院,院中有一座二层红砖小楼,院里有一道木楼梯,通到楼上。李大波跑进院来,便奔上楼梯,从二楼的一道小梯,他蹿上楼顶,那儿是妓院夏季时一座屋顶花园。他在屋顶上看到周围是一片中国百姓低矮破烂的平房,他想从那里跳到老百姓的小院暂避,然后再逃脱。

  可是就在这时,跟踪追击的曹刚也登上了木梯,来到了楼顶之上。李大波见已无路可逃,只好豁出命来和他硬拼。曹刚上来抓住李大波的胳臂,两人招架起来,李大波先伸一拳,这叫哪叱探海,一下封住曹刚的眼睛,使他两眼酸疼,哗哗流泪,然后又一个招式直捣鼻孔,两股血注喷流下来,他架住曹刚,用腿左右开弓,踹得他小肚子生疼,两个人滚到地上,几乎到了边沿,李大波用尽浑身的力气,终于举起曹刚,提着两脚,大头朝下,把他扔下楼去。只听咕咚一声,接着喊叫一声:“妈哟!”便没有声音了。

  李大波从楼顶跳下去,正准备逃脱,忽然听见一声粗野的喊叫:“苦拉!”原来那一队日本警察已把那座“梦中情人”的艺妓馆四周包围了。

  四

  李大波没有回家。红薇和王妈妈心神不宁地坐了一个通宵。红薇的心里像长了野草,扎了蒺藜,她心慌意乱地不能有片刻的安宁。黎明时,焦躁盼望的情绪在她头脑里构成了幻听,她认定是李大波的叩门声一次一次地在她耳边回响。她几次出去开门,迎来的只是一股卷着落叶的干冷清风。王妈妈抹着眼泪说:“妮儿,这都是心中想,你太用心思了,你快閤眼歇一会儿吧。”

  红薇努力忍住眼泪,不让自己失去冷静。作为一个地下工作者,她要求自己保持坚强、平衡、镇静,她本来就该做好这种不幸的准备。可是她发现了自己的软弱,她总被一种侥幸心理缠磨着,她竭力设想李大波是因有事滞留在外边了,也许他留宿在杨承烈的小铺子里,说不定他正在回家的途中……

  痛苦难耐的一天过去了,仍然不见李大波的踪影,凶多吉少的揣测开始在她思想中抬头,她设想李大波已经被捕入狱,此刻正在遭受敌人的非刑拷打,但她相信李大波一定经受住一切最残酷的考验,一个字也不会吐露给敌人。……

  当她作出这种无情的判断以后,她立刻想到的是交通站的安危问题。她和李大波所负的这个交通站,负有招待、掩护、资助过路同志的责任,她自己还要为党传递情报、转发文件、分发地下出版物的职责。如果这所房子因为李大波的被捕而被特务监视、包围起来,那么她首先应该关心的已经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应该赶快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党,以免株连别的同志和暴露党的组织。

  但是,一天一夜已经过去了,她的房边左右并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人,她断定这个地方,敌人还没加以监视。尽管如此,她还是把那个说明交通站安全的标志暗号——门楣上镶嵌的一面阴阳卧鱼的小圆镜子给拆掉了。

  经过一天一夜的情感煎熬,红薇的两颊削瘦下来,过去的红润也从脸上消失了。她尽量苦撑,可是丢掉亲人的悲痛,究竟是她那还比较幼稚、脆弱的心灵所承受不了的。她眼睛周围出现了黑晕,脸色苍白,身上好像发着寒热,一阵阵地痉挛,打战……

  王妈妈背着鱼儿流泪。她和红薇这两天都水米没有沾牙。王妈妈看到红薇那可怕的憔悴吓坏了,她强迫红薇吃下一碗挂面汤,自己也吃了一点东西。

  “妈妈!他一定出事了!”红薇这句话,不知已经说了多少遍了。

  “妮儿,怎样才能打听出他的下落呢?……”

  傍晚,红薇穿好了衣服,提着篮子准备到杨承烈那儿去报信。王妈妈假装扫街,在门口那儿边扫地边放哨,她回来说:“你去吧,左邻右舍都没看见歹人……你可早点回来呀。”

  黄昏浓重。东西窑洼唯一的一条土路上,已经寂无一人。钢厂、纺织厂上正常班的工人和打短、卖苦力的小工,都已经回到自己的小茅草屋里猫着做饭了。坑坑洼洼的街上没有一个人影。这一程子,南市的恶霸袁文会①,腰里别着盒子枪,带着一群“白面客”②,经常到这一带为日本的“华北劳工协会”抓人,到东北下煤窑、钻森林、砍伐树木和运到日本去做各种苦力。吓得人们跟雨天的小鸡儿都钻窝了。平时红薇晚上不敢出来,她最怕的是遇见喝醉了酒的日本兵或是出来找花姑娘的日本人和朝鲜的浪人。她扎着胆子,蒙着头巾,来到东窑洼的文具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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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袁文会,为日寇扶植的大恶霸,曾为日本招募华工,中国工农青年被骗者数以万计,在运输途中,死亡甚多,罪恶极大。抢男霸女、开赌场、运鸦片,雇流氓滋扰华界,是一个无恶不做的坏蛋,解放后被人民政府镇压。

  ②即吸海洛因毒品的人,俗称“白面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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