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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那女人是因为什么事坐监狱呀?”

  王妈妈沉静了一会儿,她一点也不敢泄露实情,特别是不敢说出有关红薇跟理查德的一个字来,便支吾着回答:

  “谁知道哩,只听说日本人去逮她男人,那男人跑了,就把她逮着了。”

  “哼!世界上没有一个男人是好东西!真是可杀不可留!”黛维丝恶狠狠地打了一个响手说着,然后一挥手,“去,抱到屋里,给这孩子登记上吧!”

  王妈妈像听了大赦令似的赶紧抱着孩子走了,她真担心这位育婴堂长一时间犯了喜怒无常的病,会抡起婴儿一条大腿,把一个还没气绝的婴儿扔到西山乱葬岗子里去。

  她忙不迭地进了大屋,几个嬷嬷围上来看。

  “快给这小妮子登记上吧。”

  “叫什么名字?”一个年纪较轻的嬷嬷问着,翻开一个登记的大本。

  “王爱华。”王妈妈为了保护红薇生下的这个孩子,她给这婴儿报了自己的姓氏。

  红薇产下一女婴的消息,已由女监号的牢头张多丽用电话报告给曹刚。

  红薇的坚强,连着受三场大刑而不招供,真出乎曹刚的意料。曹刚使用了最令人动心的丈夫、孩子和她自己的生命保证做贿注,而这个女人却无动于衷。她的坚贞不渝,不仅使曹刚不能理解,反而让他望而生畏。世界上最令人动心的是死亡,而她竟视死如归,奈何以死惧之?保定八路深夜劫狱的事,柴恩波立刻打电话告诉了他,使他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由得对自己采取临时转移监狱的作法,非常自我欣赏,而且自鸣得意。“啊,这真是我一时福至心灵呀,合该我这宝押赢了!”

  “她产后身体怎么样?”他把张多丽叫到棋盘街的警察局侦讯科的办公室,详细地询问了红薇的情况后这么着急地问着。

  “弱得快爬不起来了,我怕是顶不住了……”

  “那可不行,我不能让她眼下就断这口气,”曹刚咬着下嘴唇果断地说:“我要让她活过来,活下去,留下她这条命,旷日费时地慢慢审讯,一点一点地折磨,总会把她的锐气磨灭,噢,张女士,我拜托你专门照顾好她,给她特殊地开小锅饭,甚至可以买点排骨熬汤,让她恢复体力,”说着他从钱夹里拿出一张百元的准备票,赏给张多丽。“你要知道,只要有她这口气活着,我还指望用她钓那条大鱼呢!”

  张多丽笑着千恩万谢地收下那数目可观的赏钱,对红薇的暗中照顾,她满应满许地跑走了。

  曹刚打发走张多丽,心里乱乱哄哄地像长了草一时静不下来。他往柴恩波的办公室打电话,问他成衣局的“蹲坑”有什么收获,他回答说,没撤暗哨,可是没见任何踪迹,他失望地挂上电话。

  忽然,他又一阵心血来潮,便坐了吉普车赶往景山后街,他异想天开地想让理查德去探监,并且还对她进行劝降,“说不定这也许是瞎猫碰死耗子——该着呢,他也许能用说教的三寸不烂之舌劝她,回心转意,……死马只当活马医,试试看吧。”

  理查德早晨刚起床,吃罢了粗糙的早点,一块黑面包,夹一个荷包蛋,冲一碗文化米面的茶汤,便坐在办公桌上读《圣经》。昨天深夜,他偷着听了很长时间的“美国之音”广播,到四点钟他才睡点觉,因为睡眠少,现在头还一阵阵发晕。忽然一抬头,他从玻璃窗里望见曹刚已走到院中,正朝他的屋里走来。

  “这讨厌的犹大,瘟神!他又来干什么?这个吃里扒外的狗特务,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真令人厌烦啊!就好像是大绿豆蝇那么令人恶心,”理查德一边望着他,向他招手一边在心里这样骂着他。“德、意、日的战争,打得很不好,轴心国失败,只是时间问题了。……这小子现在还能把我怎样?他知道我能面见蒋本人,在蒋管区是吃得开的,他还能把我抓进集中营吗?我和这小子有那个连手的‘桐工作’,倒使他不敢轻易陷害我,如果他真的害我,我就在今井武夫眼前揭露他与重庆目前正用‘桐工作’,跟日本在政治上捉迷藏,设骗局,哼,日本人要是知道这受愚弄的把戏,还不活剥他的皮!”他站起来,伸过一只手,微笑着:“啊!曹先生,多日不见,真有点想你,欢迎欢迎,快请!”

  爱狄给他俩沏上茶水,放到沙发桌上便退出客厅。他俩边品茶,边骂那茶水难喝,埋怨茶叶质量太坏。曹刚说:“李会督,咱眼下有这茶喝已不简单了,前不久我去日本看我儿子,哎呀,日本国内苦得不下华北,他们也吃一种叫‘杂炊’的配给口粮,除了让日本人献铜献铁外,还要献沏过晒干的废茶叶。”

  “哎呀,那是做什么用呀?”理查德没话找话地问着。

  “喂马。”曹刚为了显示他的知识丰富,摇头晃脑地说,“茶叶即使沏过,也含有许多维生素,现在战争时期,物资艰难,只好收敛废茶叶掺在草里喂马,好让马吃了败火。啊,战争结束不了,小鬼子自己也受上罪了。”

  理查德小心翼翼地听着不答话,他不知道这条恶狼进门有什么目的,所以他缄口不答。

  曹刚呷了两口苦涩的茶水,便忍不住地说:“李会督,实在对不起,上次我曾对您许诺,我们特高科已侦察到李大波,要下令去逮捕他,可是万没想到保定当局派了这群笨蛋硬让那小子跑了,倒把蓓蒂给逮住了,下了女监。”

  理查德听了这消息,有如五雷轰顶,他深恐红薇被捕受刑不过,把上次他跟她谈的那件有关“桐工作”的实情讲出来连累他,心里吓得擂鼓一般,嘴上也结结巴巴地说:

  “她……她招出,招出了什么呀!……”

  “她招出个屁鸭子!狗屁都没吐一个字儿,”他骂骂咧咧地,接着他便简要地叙述了红薇如今被关押在第一监狱的女监部,过了三堂,受了大刑,可她还是死不招供她的男人,他编谎话说:“这件有关共党的案子,是北平警察局局长主审这场官司,我只能从旁探听探听,昨天夜里她在监狱还生下一个女儿,已寄养在您的育婴堂。咱们是朋友,所以我才赶紧给您送个信儿,请您快到女监去看看她,好好劝说劝说她,别让她再执迷不悟白去送死了。”

  理查德一听没涉及他半个字,已经放下心,可是一听到死,他还是脸色苍白,嘴唇抖动,只会张口结舌吃惊地叹息着:“啊!我的上帝呀!饶恕这个罪人,迷途的羔羊吧!”

  “那您到底去不去探监呀?”

  “去,去,……”

  “什么时候去?产后她很虚弱,去晚了怕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过一半天一定去监狱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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