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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六


  第十章

  “大家想想看,究竟是啥原因呢?”

  张小玲说完了话,盘腿坐在地板上,她向四面的姊妹们巡视了一下,在等待大家回答,好展开讨论,进行学习。

  重点试纺成功,汤阿英要求扩大试纺点,把问题弄的更清楚。试纺点扩大,结果也成功了。这消息轰动了每一个车间,全厂的工人同志们都兴奋地愉快地相互谈论试纺点扩大成功的消息。生活开始好做起来,断头率减低了,车间的怨气和叹息声少了,出勤率增高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解决:过去给国家代纺中总共掺进了多少劣质花衣还弄不清楚。工厂委员会研究了一下认为这个问题不可能马上解决,要结合五反运动,首先在职工中间进行学习,特别是要在技术人员当中进行教育,启发他们,才可能逐渐了解到真实的情况。在工会领导和帮助下,全厂工人展开了热火朝天的“五反”学习。

  日班已经下工,夜班开车还要等个把钟头,在这个空隙中间,细纱间的张小玲小组正进行学习。她把重点试纺和扩大重点试纺成功的情况简单地报告了一遍,把问题提出,让大家讨论。

  在张小玲左后边的是落纱工董素娟,她坐在圈子边上,大声地说:

  “想想从前的生活多难做,我看见姊妹们跑来跑去,上气不接下气,额角头上直流汗,断头还是接不完,这边接了,那边断了,接上去又断了。我当时心里也急的慌,真想上去插把手,帮帮忙,可是每排车都是这样,帮哪个忙好呀?我一双手,也帮不了多少忙啊。阿英姐姐因为生活难做,那天夜里累得早产了,我把医生叫来,连看也不敢看一眼。想起来,真气人呀。重点试纺一开始,情形就完全两样了呀。姊妹们在弄堂里,不急不忙,一边做着清洁工作,一边接头,走一个巡回,也断不了几根头,生活好做的多了。我不接头,看见了心里也舒服。你们说,同样是一排车,同样是一双手,为啥从前生活难做,现在生活好做了呢?”

  董素娟刚讲完,坐在九十八排车弄堂口地板上的郭彩娣接着说:

  “那还有啥怀疑,癞痢头上的苍蝇——明摆着吗,是原棉问题啊。”

  汤阿英坐在圈子当中。她刚才听了董素娟讲起前后生活不同的情形,想起那天夜班郭彩娣跑来告诉她筒摇间谭招弟骂细纱间的话,又早产了那个可爱的孩子,她从心里发酸,眼睛里闪耀着愤怒的光芒,深思地在谛听大家的发言。

  圈子里静静的,管秀芬手里拿着钢笔,她和张小玲一样:在向圈子里的人们望着,等待哪个说话,她好记录。张小玲没有注意汤阿英的神情,她的眼睛盯着右前方,因为这个角落还没有人发言过。可是坐在张小玲旁边的余静早注意到汤阿英的神情。余静关心各个车间学习的情况,她和赵得宝两个人分别到车间小组,了解了解学习的情况。她自己今天晚上参加张小玲的小组。她一直没有说话,坐在地板上,静静听大家发言。她看到汤阿英那神情,一直没开口,料想汤阿英肚里一定有话想讲。余静便对张小玲说:

  “小玲,阿英还没有发言哩……”

  “好,欢迎阿英姐发言。”

  大家的眼光全注视着圈子当中的汤阿英。汤阿英微微抬起头来,姊妹们都以期待的眼光望着她,便一边想一边慢慢地说:

  “我有一肚子话要讲,不讲,心里难过的不行。想想早些日子的生活,真叫人要流泪。我们在弄堂里走来走去,生活哪能也做不好,锭子蛮好,清洁工作也不错,就是一个劲地断头,断头……我的脚在弄堂里简直停不下来,手也停不下来,总是跑来又跑去,忙着接头。想尽了办法,生活还是做不好。那天晚上,我在弄堂里跑来跑去,差点跑糊涂了,头发晕,眼睛发黑,金星在我面前闪来闪去,肚子痛的受不了,我还是跑着接头,接头。我怕耽误生产啊。后来,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啊,才坐到地上去,一双手紧紧按着肚子,不晓得啥辰光,我就早产了。一想起这些事,我就伤心,忍不住眼泪就流出来了。”说到这里,她用油衣拭了拭眼角,说,“那辰光,谁也不晓得是啥原因,郭彩娣告诉我筒摇间骂我们细纱间,我当时没吭气,心里却不满意筒摇间,特别是不满意谭招弟。大家都晓得,谭招弟是我介绍进厂的。她为人也不错,为啥要骂我们细纱间?老实讲,当时我心里真有了一个疙瘩。不满意谭招弟,以为她一进厂就变了。筒摇间骂我们,我们也不仔细想想,也不把问题摊开来看看,我们就怪粗纱间,是啵?彩娣。”

  汤阿英坦率地说出她心里的想法,停了停,望着郭彩娣。

  郭彩娣不好意思地歉然笑了笑,说:

  “可不是么。”

  “现在可看清楚了,是原棉问题,是徐义德问题。我们流血流汗,养活资本家,徐义德坐在家里吃好的穿好的,动也不动,还要在好花衣里掺上坏花衣,叫我们生活难做,害得我早产,使我们车间的姊妹不和,这不是向我们工人猖狂进攻吗?”

  汤阿英昂起头来,激动地望着厂长办公室那个方向。姊妹们听了汤阿英的诉说,个个都很激动。等到汤阿英说“这不是向我们工人猖狂进攻吗”,大家不约而同齐声地说:

  “当然是向我们工人猖狂进攻!”

  “是向我们工人猖狂进攻!”

  董素娟忍不住站了起来,伸出小小的拳头,气呼呼地大声喊道:

  “打退资产阶级猖狂进攻!”

  姊妹们全举起手来喊叫:

  “打退资产阶级猖狂进攻!”

  愤怒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细纱间,有的不是张小玲这个小组的,她们刚来上夜班,也呼应地随着叫道:

  “打退资产阶级猖狂进攻!”

  声音越叫越高,好像车间已经容纳不下这个巨大的声音,都膨胀到车间外边去了,音波动荡在夜晚的空中,扩张开去,连库房、操场和办公室那一带也隐隐可以听到了。

  愤怒的声音低下去,张小玲那个小组静下来,汤阿英喘了口气,接下去说:

  “生活难做,不怪筒摇间,不怪细纱间,不怪粗纱间,也不能怪清花间,现在谁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要怪徐义德这家伙。徐义德害得我们工人好苦啊。

  他一共掺了多少坏花衣,盗窃国家多少原棉,我们要算清爽这笔账!”

  “对,要算清爽这笔账!”

  “非算清爽不可!”张小玲语气非常坚定。

  余静的眼肯一直盯着汤阿英。她很高兴看到汤阿英这个青年团员身上有一种前所未见的新的东西在成长:看问题比别人深一层,分析问题也比别人明确,从生活难做察觉出徐义德还有其他问题,提到资产阶级向工人阶级猖狂进攻的角度来看,问题的本质就给它揭露出来了。汤阿英一贯沉默地努力工作,从不跑车,也不误工,做起生活来很巴结,平常虽不大爱说话,工作有了成绩也不摆在嘴上,可是一发言,却句句话有道理,说得别人口服心服,而且能够抓住中心——徐义德一共盗窃国家多少原棉,这不是工会正要设法弄清的问题吗?余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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