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现代文学 > 无名氏·塔里的女人 >  上一页    下一页
二十三


  她听了,大笑,不再拉琴,倒在我怀里。

  一个平凡人爱欢乐总胜于悲哀,爱白天总胜于黑夜,爱春天总胜于秋天。我和黎薇都是平凡人,寻求欢乐与春天,天然是我们的本能。当幸福不在我们身旁时,我们或许懒得寻找。但当幸福在我们身旁时,我们绝不会懒得怕留住它。现在,我们知道:我们确已踏入幸福之门,并且已登堂入室,直穿过她的玄奥,我们自然愿意在里面沉湎忘返,不再想到其它。事实上,我们也不愿意想到其他。每一想到幸福以外的事情,我们总觉得是一种罪行,仿佛在天堂里的人不应该想念地狱。

  不过,我们所谓幸福,与其说是唯物的,倒不如说是唯心的;与其说是科学的,倒不如说是玄学的。我们像未吃禁果以前的亚当夏娃,孩子式的倘佯在伊甸园中。这园里的最大欢乐,就是朝夕相处。能常在一起,合多于离,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爱情真是一种魔术杖,经它一点染,石头会变成黄金,衰老会变成青春,丑陋会变成美丽。玄武湖过去我也常去玩,但哪有现在这样舒服?电影院过去何曾去得少,但哪有现在这样甜蜜?跳舞场过去几乎是我第二故乡,但是从前一百次狂舞的欢乐总合,抵不上现在我和薇的一次舞的百分之一。这并不是薇的神通,而是魔杖的魔法。

  我爱音乐,薇也爱。我爱文学,薇也爱。我爱泛舟,薇也爱。我爱闲静,薇也爱。我们的许多爱好都相同,仿佛前生安排好似地。在相同的爱好下,我们的幻想与趣味自然就极一致。举例说,有一次我们商量如何度一个周末时,我们都不约而同的作下列设计——上午划船,中午野餐,下午看电影,黄昏听音乐,翻书报,晚上跳舞。

  一天天的,我们友谊越来越深,一天天的,我们的友谊越来越融洽。不到一年,我们的友谊就进展到忘形忘我的阶段。讲感情,一对最理想的百年夫妇也不过,如此。不过,尽管我们的感情已异常热烈,尽管我们的吻与抱无计无数,我却始终没有侵犯过她的贞洁。在这方面,我一直保持最道学的成见。我认为:在未和一个女子结婚以前,绝不该占有她,特别是我所最爱的。即使她自己心愿,我也得再三考虑。女子常常感情用事,当她们真心爱上一个人时,恨不得连皮带骨一起交给他。可是,一旦失去清白时,事后又常常悔恨。为了不叫她们悔恨。我宁愿痛苦我自己、克制自己。

  讲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一个初夏下午,我们的衣服穿得很单薄:她身上只穿一件蓝绸子翻领衫,我只穿一件白府绸衬衫。初夏天气不冷不热,暖洋洋的,软绵绵的,说不出的怪叫人舒服,叫人发疹。当我们在一度热烈拥抱与长吻后,我们的情感都发酵到最高峰。她的心在“咚咚”跳,我的也一样。一种奇异的震颤从我们的头发直传染到脚跟。我们都产生一种古怪的欲望,古怪的渴求。她坐在我膝上,用手抚摸我的臂膀与胸膛,一面抚摸,一面赞美到:“啊,罗,你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坚强呢?你挥身简直是钢铸铁造的!”

  我不开口,用手回答,抚摸她天鹅绒似地胸膛,以及那两朵又红又白的大莲花。抚摸着,抚摸着,突然她打了个寒噤,一片血潮涌上她的两颊,她脸上射出一种奇异的醉态。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眼光望着我。望着望着,她突然紧紧地抱住我,给我一个可怕的长吻。她的两臂像钢条,她的嘴唇像树胶,她从没给过我这样强烈的抱与吻,她一面抱吻,一面喘息,藤萝似地缠住我,死也不肯放松,仿佛要从我身上榨取什么。她虽然不开口,不解释,但我从她的眼睛与动作里已看清她内在的冲动,内在的需求。一刹那间,我也受了她的传染,似乎不顾一切,想放纵一下。但这只不过是一刹那的事。这刹那一过去,我的理智立刻抬了头。我使劲挣脱她,把她摔在沙发上,独自跑到隔壁去弹琴。

  我弹着巴赫的《圣母颂》。

  我弹着弹着,不知何时起,她已站在我后边。我一转头,遇见她的虔诚目光:她的眼睛里充满感激。

  我给她一张椅子,递了一本画报给她,笑着到:“我弹琴。你看杂志。”

  她接过画报,呆呆站着,并不坐下。

  我继续弹琴,依旧是《圣母颂》。

  突然,圣徒似地,她跪在我旁边,匍匐在我膝上,低低啜泣着。

  这一天傍晚,我用车子送她回去。我们兜下许多圈子,始终不说一句话,没有一点表示。半小时后,车子终于开到她的门口,她下了车,已经快进门了,忽然又跑回来,把头伸进车里,热烈的道:“罗,把头伸过来。”

  我遵命把头伸过去。

  她用小小红唇贴住我的耳朵,用最轻最轻的声音道:“从今天起,我彻底明白了:在这个广大世界上,只有你真正爱我,真正真正真正真正爱我!”

  从这一天以后,我们的友谊当真更深了一层。这以后,她连最后的一点隐瞒也不再隐瞒了,她向我坦露出心头的每一滴思想。

  她常常很天真的告诉我:“啊,罗,昨天夜里,我NERVOUS得很厉害,说不出的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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