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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所以把这八章约法写出,是提醒你,这是一个心战,对那些平常骑在老百姓头上,尊贵万分的那些人的假面具,藉着文字予以无情的戳穿,使当官的发生自卑,使当民的发生仇恨,而共产党政权则正是建筑在官吏的尊严和人民的顺服上,我们不希望我们的宣传能发生正面效果,只希望能发生侧面效果,虽然这效果是看不见的,但它一旦茁壮,便不是任何枪炮所能抵御的了。

  一直等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才有老头和老婆婆试探着把头伸出来观察动静,枪声和共产党的宣传把他们吓坏了,他们满怀着恐惧的看一下国民党是不是像共产党所说的那样对他们展开杀戮。在以后我们占领沧源的两个月时间内,和老百姓相处的非常融洽,但我一直觉得,我们从他们嘴中得不到什么,共产党的残酷控制,使他们养成守口如瓶的习惯。

  攻克沧源的第二天,并未继续前进,李弥将军由缅甸孟茅赶到雍和,李国辉将军坐镇沧源,命令赶筑工事,一连五天,弟兄们比作战更辛苦的在环城的丛山上昼夜不停的工作。

  五月一日那一天,中午,在西南天角,出现一架巨大的飞机,沉重的轰轰声,使整个山谷都震动起来。我那时正在和葛家壁营长一同前去河坝视察,巨机就在头上掠过,像一条大海中跃出来的银鲸,没有国徽,也没有其他标帜,狂吼着向河坝俯冲,我们惊魂还没有定时,它已拉起机头,在山丛中打一个周旋,第二次的再度向河坝俯冲。

  “这是怎么回事?”我叫。

  “不知道,不知道,”葛家壁失色的说,“我想一定有变化,一定有变化。”

  七

  我们迅速的向河坝奔去,弟兄们也感到十分惊慌,等到我们爬上高堤,才发现从那架巨机肚子里吐出来的降落伞,正点点斑斑的向河坝降落,欢呼声,和弟兄们奔走相告的喊叫声,霎时间从河坝传遍全城,再传遍群山,正在办公的和正在建筑工事的伙伴们都走出来,参加那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的雷动般的行列,我们不知道那架飞机是那个国度的?也不知道那架飞机是谁在驾驶?但它的空投使我们掩饰不住那种天涯游子听到母亲呼唤时的喜悦,有的弟兄为了看得更清楚,竟猴子似的从这块岩石跳到那一块岩石,又从那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有的弟兄则始终举帽子向巨机挥舞,我说不出我内心的兴奋和欣慰,便是四月二十四日重踏国土,也没有空投开始那一天使我感觉到欢欣欲狂。我和葛家壁营长站在高堤上,脉搏猛烈的跳动,泪珠盈满了眼眶,我们几乎忘记我们是出来干什么的了。

  空投从五月一日,一直到七月五日共军大军包围沧源止,每天都在进行,投下的全部是轻武器,包括卡宾枪、轻机枪、重机枪、子弹,和大量“人民币”。我十二万分的佩服那些“人民币”,无论纸张、图案,便是专家恐怕也分辨不出真伪,可是,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是制造厂里有共产党的工作人员呢?抑是设计师一时疏忽?在毫无挑剔,至善至美的情形下,万万料不到,桅杆的位置却向右偏了一线,把两种“人民币”重叠在一起,举向阳光,或举向灯光,所有图案,便简直和一个模子里浇出来一样,连一个斧头,一个花纹,都密切吻合,只有在那帆船上,却出现了两根桅杆,我们的桅杆略微的向右偏了一点点,然而,仅只这一点点就够了,陆光云胆大包天的携带着它去昆明购买我们最迫切需要的奎宁丸和廉价的红药水之类的药品,就在经过保山时,被共军发现了那条桅杆,把他押到昆明,为了对“残余份子”杀一儆百,对了,我想你会记得苏文元的,他那时仍是肃奸委员会的委员,不过“奸”的对象不同了,他和陆光云也有过一段交情,两个人同是水泥地上四轮鞋子的溜冰能手,经常的互相请对方吃北方水饺,但在共产党来看,友情是太可笑和太落伍的东西了,苏文元下令把陆光云捆住双手双脚,浇上汽油,然后引火,天!我怎能说得下去,逃回来的人泣不成声的告诉我,陆光云,那位莽张飞型的忠臣义士,在大街上被烧的滚来滚去,他凄惨的哀号声连执行他死刑的刽子手,都不忍心看下去,陆光云是这样的死了,死在那个桅杆上。至于我们自己使用的货币,是我们自己用银子铸造的“半开”银元──三个“半开”,兑换银元一元。

  空投下来的武器弹药,在空投完毕后,立刻一分钟也不停的由骡马大队运送到雍和总部,分配给徒手的各纵队和各支队弟兄,李弥将军希望在短期间内能把他们训练成作战劲旅。

  在空投后不久,新装备起来的民间武力,便开始向北推进,耿马土司罕裕卿率领他的部下,配备一九三师朱大松连长的那一个连,向耿马进发。罗绍文、李文焕、张国柱,率领他们的部下,直趋沧源西北的军事要地班洪、猛定。后者很快便把两地占领,前者也没有遇到太大抵抗,共军驻防耿马的一个营很早便撤出城垣,罕裕卿进入耿马并没有停下来,只号召了一千多个青年之后便行退出,这样的,双方以耿马城为军事真空地带对峙着,一直对峙到我们再度撤出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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