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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红军阵地上沉寂起来,他们都伏在地下,既不打枪,也不说话,在敌人的射击下不断加固临时工事。

  不过一刻工夫,红军阵地的前沿,巨大的白烟球随着爆炸声向上滚来,烟球后面,无数的人紧紧追随着。“杀!杀!”的声音,配合烟球的爆炸声和飞机的呼呼声,好象可以吞没整个宇宙。

  但他们进到离红军阵地几十步的光景,就听到红军阵地上突然虎吼似的一声:“快放!”沉寂了好久的战场,又热闹起来。正在前进的敌人,接二连三地倒下了。云雾中立即钻出好多人来,他们挥着红旗,舞着刺刀,飞奔而前。这时候飞机还是呜呜呜呜地在低空盘旋,但无论红白两方,谁都没有管他。

  红军冲到白军阵地的前沿。白军的胸墙上,露出明晃晃的枪刺,胸墙内有无数的手榴弹飞沙走石般地飞出。双方阵地上都停止了枪声。只在烟球的前后左有,有两方投来投去的手榴弹声。红军冲不上去,又退回来。

  双方都似乎有点失望了,各死守各的阵地——他们在肉体及精神极度紧张之后,对于当前的严重局面,暂时失去敏感。这时飞机在红白两军最前阵地,成圆圈形不断盘旋,他们不仅不炸白军阵地,连红军的阵地也不炸,他们在天空看地下,相距三四百米远处,各占山头!都摆了同样的陆空联络符号,都有人站起挥小旗,谁是敌,谁是友,心中无底,只好观战。

  红军当然怕飞机下弹,白军也怕他们误会。两方面的人都不约而同地看着飞机。飞机飞到白军阵地,红军希望它下弹,飞机飞到红军阵地,白军希望它下弹。于是,阵地上就在不知不觉中沉寂起来——似乎战斗已经结束了。此时无论哪方面都摆着三条路:一条是保持对抗的形势;一条是坚决进攻;一条是退出战斗。

  白军方面兵力居于优势,而且在南面会有友军来配合,有很好的条件走第二条路;但经过一天的痛苦教训,已经失去信心了。退却是不愿意的,因为这和作战的决心完全相连,而且当前的情况也没有理由和必要走这条路,只有保持对抗是最好的方法。他们估计先一天到达战场东南六十里的友军,可以在当天来打击罗霄纵队的左翼,纵然当天不能赶到,第二天上午是无论如何也会到的。其他方面的友军也有可能来增援。这种祈望,他们从战斗开始就存在着,特别在经过几次攻击还不能解决战斗时,更是这样。

  可是,红军是绝对不愿再对抗下去的,从当时军事环境来说,无论战略战术上。都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放弃战斗吗?空中有成群的飞机截击退路,地上的白军会乘机追击,离他们不远还有许多追击堵截的敌人。这样就只有最后一条路了,而且也是最好的一条路。

  郭楚松这时候正坐在最前线的临时散兵壕内,看了看太阳正在西南。他觉得为了便于展开以后的行动,为了保存有生力量,必须争取胜利,纵然伤亡大一点,比撤退下去遭敌人追击的损失或遭敌机扫射要好得多。他观察右翼第三团的阵地,射界较好,又得到他们报告,能抵住敌人。他命令他们稳住阵地,有机会再前进。他在太阳偏西之前,对于敌人的援军是没有多少顾虑的,但由于打得太久,敌人的援军有可能来,纵然不敢大胆来打,就是摆到侧翼,也很危险。他一方面命令第二团派出一个连,前出十里左右,如敌前进,就边打边退;如不前进,就就地监视敌人。另一方面,决心迅速解决战斗。

  新的进攻号令下达了,红军第一线的火力队,很快完成了射击准备,以便突击队冲锋时掩护前进,同时防止敌人反冲锋。突击队接受了突击的命令后,完全轻装,并预定在突击时,不避飞机。

  散兵壕因为土质太硬,同时是在战斗中临时掘成的,正面既小,壕内又浅,郭楚松和杜崇惠、朱彪、张生泰,还有机关枪兵步兵,密密地挤在壕内。他们手靠手地连接起来,几乎没有空隙;不过也有好处,一声口令,全壕内所有的武器,都能同时开火,使几次接近到几十米远的敌人,不仅不能前进,而且也不能后退。本来郭楚松来到这里以后,感到这里不宜于他作指挥位置,这种把最高司令部和散兵摆在一条线上,是不艺术的;但又觉得已经到了这里,这里和敌人很近,飞机很难分清红白,可以减轻空中的威胁;后退一点,虽然可以减轻地上的敌人的威胁,但又增加了空中的威胁,同时后面也没有适当的地形便于展望战场和督促部队行动。此外,为着在紧张关头鼓舞士气,也以进到最前线为宜。这在表面看来是不恰当的,但在这种情况下,高级指挥员摆在散兵线上,正是争取胜利的妙诀,不妙中的妙处。

  飞机大部分向东飞去了,郭楚松和黎苏研究了一下,认为敌人的陆军在一定时间内没有空军配合,队形的纵深和后方也没有威胁——正是攻击的最好时机。

  飞机返回之前的时机,对于胜利地解决战斗,是非常有利的。郭楚松的精神在新的环境中更加紧张,好象为一种不可思议的引力所吸引,以全副精力来抓紧这一时机。他看到这种时机,在整天战斗中很短促,是会很快过去的,如果过去了,解决战斗将更困难,至少要延长到夜间。但在天黑之前,敌人也可以利用他的优势兵力,利用很快就会到来的良好时机——飞机再回来——及时地解决战斗。因此,要抓住这个一天难逢的好时机,他扼要地向就近的指挥员讲了他的看法。那些人都是战场老手,知道部队已经准备好了,于是立即决定进攻。

  朱彪指挥的部队,这时正在散兵线后面百多米远的斜面休息,他们在中午奉令撤到后面休整,已经有两个钟头没有参加战斗了,朱彪在接到进攻的命令的时候,向部队说:“司令刚才叫我们休息,现在就叫我们最后出一手了!”

  他明白郭楚松的用意,在休息中把已经减员的班排,加以调整:擦拭武器,整理草鞋,检查了手榴弹,还吃了饭。他向部队说了两句话后,把两个营长六个连长召到身边,指示进攻路线和方法,指定他的代理人。他为取得火力部队的充分援助,又和他们商定了配合动作。

  朱彪的部队隐蔽前进了,几分钟后,红军快冲到敌人面前,于是又出现了无数的白色烟球,先出现的刚刚飞散,新的又起来了,好象珠泉一般地不断地破灭,又不断地涌出。

  “哒哒哒哒!”红军阵地上所有的武器都怒吼着,站起来投手榴弹的国民党士兵通通倒下了,白色的烟球也稍稍减少了。红军乘机冒入白云里面,于是白军阵地内——最高的山头上——立即涌出好多黑烟球,红军趁着黑烟弥漫的时候,电流般地冲到白军的战壕边,这样,白云世界就逐渐消散,代之而起的,是山头上新起来的黑色世界。红军掩护阵地上,停止射击了,但他们仍作预备放姿势。

  双方主要阵地的枪声差不多都停止了,黑色烟幕也快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双方的刺刀在山头上前后左右急速地飞舞。

  好些戴青天白日军帽的,吃了刺刀倒下了,其余的向后跑了,白军旗倒了,红旗插上去了。

  打败仗退下的军队,没有连没有排,千万条心指挥千万双腿,从荒山上争先恐后地向下面滚。没有其他动作,只有千万条腿的摆动;没有其他的声音,只有不断的喘息声;有时也夹着短促急速的“走呀!走呀!”的恐惧的叫喊声。有的不用脚走,顺着陡坡向下一滑一滚;有的丢了帽子枪支子弹,只身逃跑;有的停住缴枪,要求免死;有的窜入灌木杂草岩石下,避免后面的急追。官长们扯掉证章,抛弃刀带,准备混在兵士中一起当俘虏。

  在这没有次序向下乱滚的那群后面,又有一群也没有次序地跟踪向下面滚,他们虽然也是没有整齐的连排,也是争先恐后地滚,但千万条腿却是一条心所指挥。他们虽然也有不断的喘息声,但被他们喊杀的咆哮声所吞没,分不清叫的什么,喊的什么。

  那群在逃跑的人、跑得非常干脆,包袱、毯子、干粮袋、雨具等等用品,完全不要了。他们觉得只要能侥幸不当俘虏,就算是千幸万幸了。

  那些在后面追逐的人,看着敌人抛弃的一堆堆的军用品,谁也不去过问,他们的希望是活捉国民党的师长、旅长。

  两群人马正在奔驰的时候,大群的飞机又从东来了,这时红白两军,相距不及一箭,没有明显的界限和标志,他们都拼命地走,谁也不怕飞机,谁也不看飞机,更淡不上摆飞机符号了。飞机在他们头上无精打彩地飞了几个圈子,就向东飞回南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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