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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是!”冯进文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杜崇惠打着手电,在老表引导下,来到小村后面一个紧靠土墙的柴棚。柴棚里堆了好多柴,尚有六七尺空地,杜崇惠拿手电左右照射,得意地说:“好地方,就在这里休息。”

  他要丁长生靠墙睡,他睡外边,两个地铺中间,放挎包水壶和皮包。丁长生盖床军毯,杜祟惠和衣而睡。

  丁长生很快睡着了。杜崇惠思绪万千:刚才同冯进文谈到蒋介石的五次“围剿”和苦战才开始的问题,实为由衷之言,而且他内心还有极深的隐衷没有说出。蒋介石勾结帝国主义采用新的政策和军事战略,向红军作第五次进攻,红军和苏区动员全部力量同敌人战斗,能不能打破“围剿”呢?一个五次反“围剿”反了一年还看不出结果,即使有结果,敌人再来十次八次又会怎样?象现在这样下去,精力耗尽了,人也会老的……在九宫山地区,他知道“福建事变”失败、中央红军北上似无多少影响后,他认为他的想法更有根据了。从九宫山回师后,敌人正规军的追击堵截,飞机和地主武装的骚扰,更为严重,连打两个大败仗。他更怀疑能不能打回老苏区,即便打回去,也不知道要损失多少。自己是政治委员,上级和群众能谅解吗?他身体也不算好,不能长久拖下去。他在朱彪和三团政委牺牲之后就萌离队之念,但他觉得自己投身于革命好几年了,恨蒋介石,恨敌人,同工农兵有感情,是去是留,犹豫不决。随着战争环境的变化,情绪也时起时伏。他想起村里老百姓说浏阳河一带住满了白军,给他神经是个直接刺激,就由浏阳河想到一个苏区、两个苏区,想到整个形势,想到上级对他可能采取的态度,他觉得非下决心不可了,非离队不可了。又想到离队后的前途,认为自己有专业知识,有跑码头的经验,做生意,当教员职员,不怕没有路子。白区环境,他都可以应付。如果有条件,还要从不同角度做些革命事情。但离开也不能得罪队伍中的朋友,他轻轻坐起,从皮包中取纸,又看一下正面墙下打鼾的丁长生,他把皮包放在两腿上,拧亮手电写个纸条。

  杜崇惠顺手把丁长生的挎包拿来,解开纽扣,把两份文件和纸条塞入他的挂包内,又把手枪连背带拿到手上,在星光下抚摸着,这个伴他三四年的武器,他多么珍惜呀!现在不能不分手了,他也塞入丁长生的挎包,扣紧扣子,放到原处。他轻轻起来,带着皮包,在星光下看了丁长生一眼,他还在酣睡,杜崇惠小声叹气,出了柴棚,又回头看他一眼,然后出村向东去了。

  杜崇惠在柴棚辗转反侧的时候,冯进文正向郭楚松汇报。郭楚松觉得这块小谷地,有稀疏的树林,北面是山,便于警戒,也是罗霄纵队向南必经之路。在这里宿营,就军事上说,是合要求的。同时为尊重杜崇惠的意见,就在这里半宿半露。只有炊事人员和卫生队与伤病人员,进附近几个小村休息。

  天刚麻亮,就有人跺脚、跑步,那不是操练,而是运动取暖。他们三三两两到林旁的小溪边洗脸。有些露营的炊事员们则急忙打灶,烧水煮饭。

  树林中,小溪边,村舍外,升起了一缕缕炊烟,雾朦胧,烟袅袅,一幅恬静的晨炊图。忽然,从西北方向传来了枪声,紧接着东北角又响枪了,枪声打破了宁静。炊事员们跟枪声争时间,理也不理,照旧做饭。枪声激烈起来,顺着枪声看去,红军的东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座碉堡,在天未大亮的时刻,火光映照出一个个矗立的怪影。司令员郭楚松放下望远镜,不由得抽了一口凉气。

  紧接着,冲锋号响了,碉堡里冲出了一群持枪者,吆喝着,向树林这边冲过来。

  “这是保安团。”不知谁喊了一句,整个部队顿时显得轻松了许多。靠近碉堡的部队上好刺刀,马上向敌人反冲,吓得那些保安团立即缩回碉堡内。但他们还不住地打枪,火力都集中在烟火附近。郭楚松和黎苏都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便决定饭后立刻前进。

  参谋冯进文带着杜崇惠的警卫员跑过来了,他俩神情紧张,气喘吁吁。

  “报告司令,政委不见了。”

  “什么?”郭楚松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搞的,我不是告诉你要保证政委安全吗?”

  “是这样的,”杜崇惠的警卫员解释说,“昨天晚上,政委叫冯参谋回来报告情况后,我们就在老百姓的柴棚下露营,我和政委睡在一起,可是早上起来一看,政委不见了。我到处找,没见到人影,就赶快回来,觉得挎包比平常重些,伸手一摸,是他的手枪和子弹。”小警卫员边讲,边抹眼泪,语调中还带着哭腔。

  “我看政委八成是跑了。”冯进文摸了一下脑袋,说。

  “昨天晚上,他跟向导一起谈话时,总是问向西走的路况,而少问向南走的情况:从老百姓家出来后,他又把我支开,叫我回司令部报告情况,他自己却留在那儿。还有,这几天,我就看到政委总是愁眉苦脸,没有一点精神。而昨天,他却来精神,破天荒地要跟前卫尖兵行动,走之前,把西装穿上了,我看他就没安好心。”冯进文一连串说出了他的想法。

  “是的,他在信中告诉我,他走了。”警卫员丁长生忽然记起了还有一封信和两封文件,赶快掏出来交给郭楚松。

  郭楚松急忙打开,只见那张白纸上,寥寥几个字:

  长生战友:

  我就离开你们了,你知道我的身体并不好,要我这  样长期紧张下去是不行的。手枪和两份文件留下,请您转交给黄晔春王任。至盼

  祝您健康!

  杜崇惠

  看完信,郭楚松把它放进了自己的图囊内,对着那含着眼泪的警卫员和怒气冲冲的冯进文,严肃地说:“在没有得到政委的确切消息之前,谁也不许瞎议论。纵队直属队和本队,还有后卫,各隔半小时出发。”郭楚松又告诉通讯员,“通知各团首长到前卫团开会。”

  部队向前运动。郭楚松望着远山,心里禁不住嘀咕:“他上哪儿去了呢?”

  郭楚松尽管同杜崇惠共同战斗了一年,但还没有真正了解杜崇惠。

  杜祟惠是新安江上游一个小市镇的人,家庭是富裕中农,父亲以农为主,还开个小铺,做小生意。社崇惠出生于一九○七年,七岁读私塾,三年后,即插班入初级小学二年,又入县高等小学,毕业考入中学,读了一年半,父亲感到家务较重,又要抚养两个较小的子女,就叫他管帐,也做些农活。因他善于算计,小铺开得更顺手了。有时跟父亲到新安江中游买货,顺便去书店买些创造社的小说和《新青年》等,开扩了眼界,交了不少朋友,并加入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一九二六年冬北伐军打到新安江一带,偶遇一个团的辎重队长,是浙籍同乡,经他介绍,当上了会计股准尉见习官。他随军一直进到苏杭。同事们都认为他是左派。经介绍,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四?一二”事变后,杜崇惠就在组织分配下离开军队到地方工作。为谋职业作掩护,他投考了地方会计训练班,毕业后的二三年,都在银行、公司、工厂当职员,从事工人运动。后来因党组织遭敌人破坏,经上级决定他来到中央苏区。他做过工会、县委、省文化部、省委组织部长等工作。打破四次“围剿”后,调到军队,任罗霄纵队政委,这才同郭楚松一起工作。

  郭楚松认为杜崇惠虽然出身于小职员,但入党后看过不少革命文献,对国内外政治情况和党的方针政策理解较好,对上级的决定执行很坚决。但是,他缺乏中国历史知识,军事知识不足,文化修养不深,对战略决策,不求甚解。只知机械执行上级指示,在九宫山,他主张继续北去;在徐家垅,他主张那地区的独立师一起南下,只是由于郭楚松的反对,他才保留了自己的意见。这几天,郭楚松见他比较消沉,情绪低落,认为是太累之故,没想到他会走。他会到哪儿去呢?郭楚松的思绪是“剪不断,理还乱”。在这十分紧张的战争时期,作为军队的高级领导人,当了逃兵,真是令人费解。

  郭楚松想起了他同杜崇惠曾经议论过的一首诗:

  一个明星离我们几千万亿里,

  他的光明却常到我们的眼睛里。

  ……

  一个星毁灭了,

  别个星刚刚亮起。

  我们的眼睛昏涩了,

  还有我们的兄弟我们的儿子!

  这首诗是中国的民主革命家朱执信写的,诗名《毁灭》。每当他们诵读这诗时,都为诗中那种不屈不挠的精神而激动不已。如今,杜崇惠在紧张时刻离他而去,虽然是“封金挂印”地走,但也诚属卑下。郭楚松忿忿地说:“由他罢!自己的历史自己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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