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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离儿道:"至于钱丹,既然你说他是好人……但愿你不要看错便是。"

  日当正午,沈瑄道:"我们找一条路出去吧?"

  离儿依言站起来,然而脚踝上的扭伤未愈,走起来仍是疼痛难忍,沈瑄扶着她一步步向前跃去。她轻功甚好,如此走法也并不费力。但这个谷底甚是奇怪,满是荆棘怪石,根本无路可循。二人只得顺着那条小溪走下去。往前走了弯弯曲曲几里路,竟然又到了一个断崖,溪流变作瀑布冲了下去。两人往下望望,这断崖虽然比昨晚那一个短得多,依旧还是深极了,落下去只有毙命的。但下面却依稀一道宽敞的山路,眼见出得钟山了。离儿叹道:"若是我没有受伤,这山崖也可下得去。但如今却没有办法。沈大哥,只好看你了。"

  沈瑄苦笑道:"离儿,你难道忘了我几乎不会武功?更别说根本没有你那样好的轻功了。"

  离儿道:"现学也来得及。"

  沈瑄惊讶极了:"等我在这里练好了轻功,只怕我二人早都饿死在这儿了。不如我们找树皮搓一条绳子吧。"

  离儿道:"这里有树么?"

  沈瑄四顾一望,不要说树,连草也没有一株,竟是个不毛之地,恐怕只好走回原先的谷底找些树皮了。正沉吟间,离儿道:"不要搓绳子了。现在下去不免被人发现,等天黑才好。反正无事,我教你几句轻功口诀,你就在此地练练,两个时辰就够。"

  沈瑄有些不信,离儿却已将口诀一一道来。沈瑄听了两遍,牢记在心。离儿又一句一句地解释起运功的法门--如何提气飞升,如何易位换步。沈瑄精通医理,气功的经脉气穴原是烂熟于心的,偏偏他悟性又极高,讲到后来,不待离儿解释完,他已自己明白了。不到半个时辰,一套轻功便已传完。离儿便让他试着练:"这轻功本来用在飞檐走壁,专门在笔直的峭壁上攀升。但如今我们却得用它跳下悬崖,只因轻身功夫到家,自然能在下行时减去坠势,如履平地。如今你且先到西边那道最陡的山坡上练练,如果上坡不成问题了,下坡自然不会受伤。"

  沈瑄走到那道峭壁之下,仰头望去,峭壁嶙峋,不觉心惊。他默念着离儿的口诀,用力提一口气,往上一蹿,就踏着岩壁上去了。他只觉得身子直往后倒,只得一心用力稳住脚下,一步一步跃上去,惟恐摔倒。待到回过神,自己摇摇晃晃已然凌空而起。他偷偷向下一看,竟然已经跃了两丈高,心中禁不住欢喜。这一喜不要紧,立即乱了气息,脚下一松竟然踏了个空,直坠下去。沈瑄一急,不知不觉在空中翻了个跟斗。这一翻就把坠势减了一大半,落到地时安然无恙。沈瑄长吁一声。离儿笑道:"不错不错。第一回失手就知道如何救自己,我都不用为你担心了。快接着练。"沈瑄依言,一遍又一遍地攀上跃下。练得十几回已能蹿到十丈以上。只是他昨天受的伤,并未痊愈,这一番用力,胸口不免又隐隐作痛,站在地下喘息。离儿见状,又抛给他一枚银色药丸,道:"天台山的冰薤银丹,也是治伤良药了。不过一天一枚寒气太盛,你吃了以后要运功发散一下才好。"

  沈瑄吞下那药丸,心想:"这冰薤银丹,似乎在哪本书上见过。说是天台山的深谷溪流之间有一种冰薤草,采其花瓣,配上十几味性寒凉的草药,炮制而成。只是这冰薤草实是难得,只在人迹不到之处能找到一两株,而且一个地方只要有人采药到过,今后便再也不会生长这种草了。其花一年只开几朵,状若幽兰,清雅仙姿,但是朝华夕谢,甚是短命。因此即使有幸找到了冰薤草,也很难正好碰见它的花。所以这冰薤银丹竟是价值连城的仙药了,却被我一连消受了这许多,真不知哪世修来的运气。总是离儿待我好的缘故。"念及此处,一片感动。忽觉腹中冰寒气息如针刺一般,连忙用医书上气功驱寒的法门运起内息,调理一回,只觉得胸口的伤痛慢慢化开,一时神清气爽。

  他站起来,再向陡壁上攀上去,这一次,更觉得身轻骨健,竟然一下子轻飘飘地攀到了几十丈高的坡顶。站定了,回头看见离儿在下面远远地向他招手,示意他跳下来。沈瑄望望,上坡容易下坡难,那坡道竟就是一个笔直的峭壁,他不觉胆寒,把离儿的口诀又默念了一遍,一咬牙,向下冲去。只觉得身子直往下坠,就要栽到坡下去了,脚上一丝儿不敢泄劲,一步步紧紧踏着岩壁,步子比身子的坠势还快。所谓飞檐走壁,大抵如此了。一忽儿,终于冲到了坡下,心里犹自扑扑乱跳。抬头一看,离儿冲着他微笑,满脸赞许,他顿觉一股豪气上涌,拔起腿来又向坡上冲去。

  如此又练了几回,离儿道:"可以了,我们这就下去吧。"两人走到悬崖边上看下去,天色已暗,底下黑沉沉的不见底。离儿道:"你现在自己下去吧。"沈瑄忽问:"离儿,我下去了,你呢?"离儿道;"你下去了,我当然跟着就来。"沈瑄道:"你右脚有伤,不妨事么?"离儿脸上一红。沈瑄明白了:她自然是要等我下去了,再往下跳,好让我在地下接住她,却又不好意思说。当下道:"我这就下去了。"离儿低声道:"千万小心。"

  沈瑄提了一口气,纵身向悬崖底下跃下去。一时身如白鹤,在岩壁上一掠而过,说不出的爽快。但心中脚下却也是一时不敢懈怠,转眼间"飞"到了谷底,安然无恙。抬头望望上面,离儿也一跃而下。她伤了一足,站也站不稳,此时只靠左脚在岩壁上点跃,显得步履沉滞,身形晃动。但依旧这么"飞"了老远。终于"忽"的左膝一软,栽了下来。沈瑄冲了上去,伸出双臂去接她。只是这一坠势实在太猛,离儿的身子撞进沈瑄怀中,两人一起倒下,向一边滚去。此处也还是一个较缓的山坡,两人直向坡底的山沟滚去。沈瑄见势不能止,忙把离儿抱紧,身子一侧,滚向山坡上的一棵树下,撞在树根上,总算停了下来。树叶被震得落下来,"哗哗"地洒了两人一身。

  沈瑄待要推开离儿的身子,忽见她抬起头,两眼迷惘地看着自己,想是摔晕了。沈瑄将她扶起来,两人靠着树,默默无语。坐了一回,站起来向山下走。夜色沉沉,山道上空无一人,却时不时有几只寒鸦突然"扑啦啦"地从凋寒的枯枝上飞起。离儿拉着沈瑄的衣袖,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仍是只用左脚跳着。沈瑄只得又伸手搀住她。不知走了多久,山道一转,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座大庙,匾额上书"蒋山祠"几个大字。

  离儿道:"沈大哥,我走累了。今晚就歇在这座庙里吧?"沈瑄道:"也好,你脚伤未愈,不可走远了。"沈瑄推开庙门进去,只见淡淡的月光洒下来,却是一个十分整齐的大殿,香案上还供着花烛、高香、猪头、果品之类,地下摆了一只硕大的香炉,满满一炉的香灰纸钱。看起来这座山中庙宇,香火却是极旺。原来这蒋山祠里供的是钟山的土地,人称"蒋侯"的。汉朝末年,广陵人蒋子文在此地做官,官任秣陵尉--秣陵便是金陵的旧称。蒋子文这个人生性酷虐无度,放荡好酒,在钟山下追击盗贼时被打死。到了孙吴时,却有人在钟山脚下见到他,他自称是钟山土地,叫百姓给他立祠,否则将有大咎。当年吴中瘟疫、虫害、火灾齐发,百姓惶惶不可终日,于是孙权就封了蒋子文做"中都侯",在钟山下给他建了庙堂,塑了金身,连钟山也一度改名为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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