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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四


  吴常青拈须冷笑,待梁萧说罢,方才哼声道:“吕洞宾一个狗屁道士,能有几多斤两?生死人肉白骨!呸,去他妈的。常言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来病去,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可恨世人只爱舍难求易,多年的重病却盼着一天痊愈,不听医嘱,不服药石,偏去求什么神汉巫婆、画符道士。哼,结果病还是病,死还是死,完蛋大吉,咎由自取。“他骂到兴起,嗓音越来越高,恨不得叫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梁萧迟疑道:“但我听秦伯符说,他去要那个盒子,都是因为吴先生你提到过纯阳铁盒。”吴常青斜睨他,嘿笑道:“老子叫你钻裤裆,你钻是不钻?”梁萧皱眉道:“当然不钻。”吴常青说道:“那便是了。当日秦伯符练功走火入魔,前来求我医治。我一把脉,就知是因为他那‘巨灵玄功’太过霸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自废武功,非是丹药所能济事。 ‘巨灵玄功’原本是道门中的武功,秦伯符的师父玄天尊也做过道士。是以那厮不信老夫的言语,还搬出道门的周天搬运之法与老夫理论。老夫听得有气,就说:”巨灵玄功算个屁?你知道吕洞宾么?他可是出了名的活神仙。听说他有个纯阳铁盒传世,内有丹书火符,能治百病,你不妨寻来试试,或许治得好你的痼疾。哼,那姓秦的貌似机灵,实则蠢如牛马,听得这话,顿时欢喜,不过,算他还有良心,又问老夫道:“既然能治百病,难不成也能治霜姑娘的病?‘老夫被他反复询问,心头烦乱,便说:”当然能了,你他妈的有能耐,就把铁盒找来再说。’那厮得了这句言语,欢喜得屁滚尿流,一颠一颠地去了。哼,别说铁盒治病子虚乌有,就算找到又如何,那铁盒从来没人打开过,或许本就是一块顽铁,妖道骗人的把戏。“

  吴常青半生行医,最恨的便是巫婆道士,是以骂不绝口,梁萧想要问那纯阳铁盒的详情,却又哪里插得进去。忽见一名侍女挑帘进来,怯怯地道:“吴先生,宫主请你过去!” 吴常青闻言心头一惊:“糟糕,只顾跟这王八羔子瞎掰,几乎误了大事。”当即住口,站起身恨恨瞪了梁萧一眼,道:“臭小子,你也跟我过去。”

  梁萧眉头大皱,道:“定要去么?”吴常青哼声道:“你既当霜儿是朋友,这一盛会你是非去不可的!”不由分说,拽着梁萧便往外走。但走了两步又倒转回来,将紫砂瓯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光,连茶叶也用手掏光,塞进嘴里,边塞边道:“别浪费了,别浪费了。”

  吃罢了茶,吴常青拖了梁萧,直走到灵台之下,遥见数百人或站或坐,聚在台上。二人拾阶而上,方至中段,花清渊早已迎了下来,拱手笑道:“吴先生安好!”掉头向梁萧笑道,“你也来了。”又拉着他手道,“花大叔近日忙于练武,无暇瞧你。看你气色很好,想来病已痊愈了吧?”梁萧心头一暖,笑道:“蒙大叔挂心,我全都好啦。”花清渊闻言大笑,甚是欢喜。

  三人并肩到了台上,梁萧举目一望,只见花无媸正南而坐,她见了吴常青含笑招呼道:“吴先生好。”对梁萧却正眼也不多瞧。花慕容站在她身后,怀抱一支黑鞘古剑。左首数尺,端坐着花晓霜母子。花晓霜见了梁萧,展颜而笑。五人下首,左三右四分别坐了七人,右首当先一人便是那守卫灵台的明姓老者,其后坐着左元,后面二人依次是童铸与秦伯符。秦伯符脸上气色好了许多,看见梁萧双眉一挑,微微点头,却不上前相认。左方为首一人却是修谷,另两人依次为叶钊与杨路。看七人气度,与他人俱都不同,想来身份尊贵,再看四周男男女女,无不神色肃穆。

  花清渊将两人引至上首,命人搬来两张坐椅,着二人坐下。梁萧见年轻人大都站着,深感自己就座不合场面,便道:“花大叔,我年纪小,站一站也没关系。”花清渊没料他变得恁地懂事,一怔之间,不由笑道:“好啊,听你这句话,花大叔打心里欢喜!”拍拍他肩,回身走到花无媸右侧站立。

  梁萧混入人群,挨着一个眉眼疏朗的少年站定。不多时,波斯水钟又响一声,场中说话声渐渐稀落,安静下来。花无媸一点头,只见那明姓老者缓缓站起,一手拈须,朗声吟道:“皋禽名祗有前闻,孤引圆吭夜正分;一唳便惊寥泬破,亦无闲意到青云。”语声舒曼,却清旷悠远,偌大的栖月谷也随之回响。方才吟罢,左元也站起身来,长声和道: “睡轻旋觉松花堕,舞罢闲听涧水流。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

  话音方落,却听童铸接口道:“辞乡远隔华亭水,逐我来栖缑岭云。惭愧稻粱长不饱,未曾回眼向鸡群。”秦伯符微微一笑,起身和道:“右翅低垂左胫伤,可怜风貌甚昂藏。亦知白日青天好,未要高飞且养疮。”修谷哈哈笑道:“秦老弟这诗虽咏病鹤,却忒也丧气了些。”略一沉思,捋须吟道,“乌鸢争食雀争窠,独立池边风雪多。尽日蹋冰翘一足,不鸣不动意如何。”秦伯符拍手笑道:“好个独胫立雪,果真不失风采。”

  梁萧听得奇怪,推了推身边那少年,道:“喂,那些老头子做什么?”那少年听他言语粗鲁,心觉不喜,但想他与花清渊说过话,理当有些身份,只得耐着性子道:“阁下想必是外来的贵宾吧?这天机八鹤吟诗明志,本是开天大典前的常例。只不过六年前‘灵鹤 ’秋山秋伯伯病殁了,秋家一脉单传,秋伯伯又终身未娶,是以秋家后继无人,如今只剩下七鹤了!”说罢不胜黯然。梁萧猛然省悟,无怪五人适才所吟诗句,莫不与鹤相关了。

  那少年又指着明姓老者道:“那位是‘黄鹤’明伯伯,单名一个归字……”他将七鹤身份一一道来,梁萧方知左元为“白鹤”,童铸为“青鹤”,秦伯符为“病鹤”,修谷为 “丹顶鹤”,叶钊为“池鹤”,杨路乃“黑颈鹤”。少年说完,只听杨路已朗声吟道: “渥顶鲜毛品格驯,莎庭闲暇重难群。无端日暮东风起,飘散春空一片云。”他为七鹤之末,吟罢此诗,也以之结尾。

  花无媸见七鹤吟诗已毕,神色肃穆,开口道:“今日……”话音未落,忽听明归扬声道:“慢来。”花无媸诧道:“明兄还有什么话说?”明归淡然道:“当日灵鹤西去,而今八鹤凋零。但咱们几个老兄弟情深意重,须臾难忘。明归不才,愿替秋山老弟吟诗一首,以资怀念,也好凑满先天八鹤之数。”花无媸蛾眉微微一挑,颔首道:“便依明兄。”

  明归略一思索,朗声吟道:“青云有意力犹微,岂料低回得所依。幸念翅因风雨困,岂教身陷稻粱肥。”吟罢又道,“秋老弟一生栉风沐雨、孤独苦闷,但风骨却十分清高。如今虽殁,耿耿精魂仍留长空,光照我等俗人。”说罢屈膝向天,拜了一拜。童铸等人俱是面露感伤,纷纷拜倒,须臾间人群矮了一片。

  花无媸不想明归旧事重提,颇感意外,不由皱起眉来。明归起身又道:“宫主,秋老弟当初死得不明不白,不知过了这许多年,可有什么结果?”花无媸摇头道:“当日不是说了,秋山服毒自尽,还能有什么结果?”明归道:“但他为何自尽?宫主可知?”花无媸不由得面色一沉,冷哼一声,高叫道:“我又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左元、童铸、修谷三人目视花无媸,均有悲愤之色。

  花无媸心觉不妙,但如何不妙却又说不明白,只得按捺怒气,缓缓道:“今日乃是开天大典,此事会后再说,明老哥暂请退下。”明归笑一笑,道:“好说好说。”转身坐下,其他六鹤见他坐定,始才各自落座。

  花无媸按着扶手,起身说道:“今日各位从天南地北赶来,着实辛苦,更难得伯符回来,六年来‘天机七鹤’首次聚在一处,当属难得……”说到这里,明归忽又截口说道: “宫主说错了,当是天机八鹤才是。”花无媸柳眉陡竖,正要驳斥,却听左元大声道: “不错,秋兄人虽已死,英灵犹存。”童铸、修谷也齐齐点头道:“左老二言之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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