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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三


  梁萧听了片刻,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站起身来,转出山谷,来到海边,攀上一块礁石,遥望茫茫大海,心中也仿佛海中波涛,起伏不定:“若是没有仇恨,与莺莺、晓霜、花生兄弟活在这岛上,却也不坏,但我身负血仇,总要与萧千绝一决生死。”想起这数月光阴,恍若梦寐:“以前我喜欢莺莺,后来以为她变心,又喜欢上阿雪,只是与她有兄妹之约,表白不及,她已殒命。但如今莺莺、晓霜均钟情于我,却更叫人为难了?情之一物却不似数术,要么我浑天一转,便知根底。唉,倘若始终难断,我便学花生做个和尚,了此残生罢。”他望着大海,蓦地心灰意懒起来。

  坐了片刻,忽一个浪头打来,撞上礁石,飞琼溅玉,尽都扑在梁萧脸上。梁萧神智一清,举手圈在嘴边,纵声长啸,啸声悠长,远远传出。三声啸罢,梁萧吐出心中块垒,胸怀大开,一眼望去,但见海天相接,万里一碧,真真浩荡无极。他瞧着海景,蓦地想起在海中所感知的阴阳海流变化,但觉变化万千,又思索当日与释天风交手时所创的各种招式,不由依阴阳之变,去芜存菁,化繁就简,如此沉思良久,心头忽动,当下身形微蹲,运转鲸息功,双掌吐个架子,掌风所至,满地碎石尽都跳动起来。梁萧遥想深海奇景,双掌绵绵圆转,便如波涛起伏,使得数招,突如海风惊起,浪涛陡疾,鱼龙潜跃,奔鲸长歌;忽而夜叉奋戟出水,推波助澜,怒蛟摆尾穿空,吞云吐雾;俄尔,云如浓墨,风似牛吼,白浪触天,日月惊坠,道道闪电撕裂长空,红光乱蹿乱进,霎时异变忽生,海水如沸,豁然中分,水精海怪不计其数,乘风御浪,呼啸而出……练到此处,梁萧周身劲气涌动,不吐不快,忽地双掌齐出,拍向一块礁石,轰然巨响,石屑飞溅,尘烟冲天而起,偌大礁石化为一堆碎石。梁萧未料自己掌力一强至斯,也不觉收掌呆住。

  忽听远处传来鼓掌之声,梁萧转眼望去,却见柳莺莺站在远处,含笑道:“好啊,小色鬼你可不老实,偷练成这么厉害的武功,也不让我知道。”她来了许久,梁萧沉迷于创造武功,竟未发觉,听了这话,笑道:“我也是莫名其妙学会的。”柳莺莺轻哼道:“鬼才信你!”穿过一片礁石,跳了过来,梁萧见她专拣险僻处行走,怕她摔倒,伸手扶持,柳莺莺却甩开他手,撇嘴道:“你当我是风吹就倒的千金大小姐么?哼,你武功是厉害了,却不要瞧不起人!”

  梁萧见她娇嗔薄怒,越发堪怜,当即坐下,笑道:“冤枉了,你柳大神偷,飞檐走壁况且如履平地,区区岂敢小瞧。”柳莺莺白他一眼,傍他坐下。二人并肩瞧了一阵大海。柳莺莺忽道:“梁萧,你那掌法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叫个什么名儿。”梁萧道:“这掌法是我从惊涛骇浪、阴阳海流中悟出来的,尚未圆熟,更不用说名字了。”柳莺莺笑道: “还没练熟就这么厉害,倘若使熟了,岂不把贺老贼打个一佛出世……”梁萧接口道: “二佛升天。”二人都笑起来。

  柳莺莺笑罢,又道:“这么厉害的掌法,定要起个好名字。既是你从惊涛骇浪里想出来的,那就叫做‘碧海惊涛掌’,好么?”梁萧笑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好也好。” 柳莺莺啐道:“小滑头油嘴滑舌。”

  两人又依偎一会儿,柳莺莺叹道:“梁萧,我问你。呙儿说得那个婶婶,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不问明白,我始终不能心安。”梁萧沉默一阵,终道:“那是我结义妹子,呙儿不知道,胡乱叫的。”柳莺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喜道:“她现在哪里?”梁萧抬起头来,苦笑道:“在天上罢。”柳莺莺愣了一下,醒悟过来,见梁萧神色痛苦,便轻轻一叹,偎着他,良久道:“梁萧,晓霜若离开你,定然一生都不快活的。”见梁萧低头不语,心中大为不悦,站起身来,冷冷地道:“回去罢!”

  梁萧颔首起身。二人并肩转回小楼,还未走近,便见贺陀罗站在楼前,花生拿了一根木棍,拦在晓霜身前。梁萧吃了一惊,纵身赶上,贺陀罗见他过来,双手一摊,笑道: “平章勿要多心,洒家决无歹意。”

  梁萧见花生、晓霜俱都无碍,才放下心来,冷冷道:“那你来作甚?”贺陀罗左顾右盼,喷喷笑道:“平章不止武功高强,手艺也巧得紧啊,瞧瞧这里,洒家那破山洞真如阎罗地狱了!”梁萧道:“你有话就说,何必这么多弯曲?”贺陀罗笑道:“好,爽快。洒家早就听说平章长于巧思,精通各类机关建造之学,向日南征之时,军中许多犀利战船,都是由平章画图设造,对也不对?”梁萧恍然笑道:“敢情要我帮你造船?”贺陀罗摇头道:“非也,不是帮我,是帮大家,海路凶险,若无坚固船只,实难通过,但如此大船,非平章巧手不能成之。若能造好船只,大家同舟共济,一起返还陆地,岂非天大美事… …”柳莺莺不待他说完,冷笑道:“谁跟你同舟共济了?这里有山有水,有鸟有鱼,惬意得紧呢!姑娘我乐不思蜀,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呢!”贺陀罗双眉倒立,脸上倏地腾起一股青气。梁萧摆手笑道:“大师不要听她说。你且回去,待我想好,明日大家一起伐木造船。”贺陀罗击掌笑道:“平章果真英雄了得,见识高远,娘儿们有什么主意,咱们做汉子的,岂能受她们支使?”嘿嘿一笑,扬长去了。

  柳莺莺气得脸色发白,待他走远,揪住梁萧,怒道:“大蠢材,你怎就受他欺诳,不听我话,这个臭贼,哪会安什么好心?”梁萧笑了笑,还没说话,却见云殊抱着赵呙从远处走来,走得近了,却神色迟疑,逡巡不前。梁萧眉头大皱,柳莺莺也怪道:“有事么?” 云殊瞥了花晓霜一眼,道:“圣上病得厉害,我带他来给你瞧瞧……”众人皆惊,花晓霜忙道:“请进屋里来。”云殊点了点头,足下依旧徘徊,柳莺莺大不耐烦,骂道:“婆婆妈妈。”伸手将他拽进屋里。梁萧也跟进来,坐在花晓霜身后煽火烧水。

  花晓霜见赵呙面如白纸,气息微弱,眉头微皱,再摸额头,热得烫手,不由变色道: “病了几日了?”云殊忙道:“三日前便不舒服。”花晓霜略一迟疑,长叹道:“你该早些带他来的。”云殊听得这话,如雷轰顶,目瞪口呆一阵,颤声道:“你……你是说他没救了。”花晓霜又犹豫一阵,低声道:“你若早来三天,或许有救,现今我……我只能克尽己能,减轻他的痛苦……”说道后来,声音细小,几不可闻,似乎便要哭出来。云殊见她如此愧疚难过,浑身血流似都凝住了,只想无怪自己如何输人内力,始终不见效果,原来竟是患上不治之症,一时间悔恨无及。花晓霜用手抚着赵呙小腿,叹道:“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把脉,他‘手厥阴心包经’与‘手少阴心经’之间,有一股阴郁之气,驱之不散,可见他是患了心病,想来这些天他受尽惊吓,故而发病。若日夜救治,大约能活十天半月,稍不小心,只怕……只怕活不过今天。”云殊伸手把脉,果觉那两条经脉之间果有一团郁结之气。一时间,只觉脑子里连响了十几个闷雷,呆了许久,颓然放下赵禺,涩声道: “既然如此,便请大夫您聊尽人事,略减圣上痛苦,过了今日……我再来探望。”摇晃站起,踉跄出了门去。

  花晓霜待他走远,忽地长长舒了口气,道:“萧哥哥,这等事下不为例,以后无论如何,我……我也不做啦。”梁萧叹道:“我只怕你说错了话,没想你却做得很好。”花晓霜将赵呙抱人怀里,取出银针,给他灸治,说道:“我是不愿云大人带呙儿去打仗,才违心骗他,但愿从今往后,呙儿都能决活过日。”梁萧道:“一定能够。”花晓霜道:“倘若这样,我就堕入拔舌地狱,却也不枉了。”梁萧苦笑道:“你若下地狱,天下便无人不入地狱了。”柳莺莺心里糊里糊涂,皱眉道:“你们到底打什么机锋?”话一说完,忽听赵呙哇得哭了一声,睁开眼来,看见众人,喜极而泣。晓霜伸手抚慰赵呙,对柳莺莺道: “呙儿是受了风寒,并非不治。萧哥哥在我身后,用‘传音人密’之术,教我骗过云大人,说这样可让呙儿快乐过活。我想既然这样,只好做了。至于心包经与心经那两团郁结之气,却是萧哥哥以‘转阴易阳术”传给我,我再如法传入呙儿体内。没想到当真就骗倒了云大人。“ 柳莺莺听罢,默然一阵,站起身来,踏出门外,耳听梁萧问道:”你做什么去? “柳莺莺不答,行出一程,遥见云殊站在一块礁石上望海号哭,不由心道:”梁萧做得忒也过了,云殊把这孩子当作复国之望,绝望之余,会否做出傻事?若他跳海,我不会水,怎么救他?当年他救过我一次,如今落到如此地步,我岂能袖手旁观。“犹豫间,忽听贺陀罗的大笑传来,不由心下一惊,藏身一块大石下面。

  云殊蓦地停住哭泣,沉声道:“你来作甚?”人影一晃,贺陀罗站在礁上,笑道: “听得云大人向隅而泣,特来瞧瞧!”云殊冷笑道:“你想打架么?”贺陀罗摆手笑道: “错了错了,洒家此来,是要助云大人兴复汉室呢!”云殊道:“你来消遣云某?”说罢神色一黯,怔然道,“兴复汉室?还有什么指望?圣上患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几天啦!” 贺陀罗道:“那小孩儿济得什么事?死了更好!”云殊怒道:“云某虽斗不过你,却也不怕你。”贺陀罗笑道:“我说过啦,今日决不是来与你厮斗。方才不过一时口快,实话实说罢了,若你生气,洒家道歉便是。”说着拱手作礼。云殊只觉惊疑不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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