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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第一次聊天,才聊了不到半个小时,蔡小财就很直接地说要给盛可以汇钱,而且态度相当诚恳。盛可以自然是不相信这套的,如今这个年代,天上掉好人比掉馅饼的几率还小。她觉得这个网名叫"我是一头猪"的男生,肯定是那种睁着眼睛说瞎话无聊之人,要么就是仗着自己有点财钱就到处用人民币骗取一夜情的无耻之徒。当时信海欣就坐在她旁边,她把跟我哥的聊天记录给信海欣看,信海欣还怒气冲天地对她说:这人多半是想骗色,要不我们玩玩他,反正你不跟他见面就得,你把账号告诉他,看他到底有钱没钱。

  或许是好玩,也或许是想戳穿一个骗局,盛可以就将计将计似的把自己的农行账号留给了蔡小财。令她大感意外的是,才过了三天,她卡里就真多了200块钱。收到钱的前一天,信海欣还在跟她开玩笑,问她"那头猪"汇钱过来没有,如果汇了记得请吃肯德基。从银行里把钱取出来,盛可以心想自己可能真的遇到好心人了,而且是个有钱的好心人。我哥跟她聊天的时候告诉过她,说自己也还在上大学,家里父母都是生意人,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记忆里,这是我哥惟一的一次在别人面前隐瞒爸妈的真实身份。他从来都是个以爸妈是本分农民为荣的另类分子。

  盛可以用我哥汇给她的第一笔钱买下了一件自己垂涎已经的新衣服。仅仅过了一个月,浅尝甜头的她似乎有些疯狂了,委婉地骗我哥说她弟弟要去山东淄博做恢复手术,于是我哥又不知从哪里弄来1800块钱打到她账上。盛可以拿着钱去买了台手机,或许是天理难容,用了没几个星期,那手机就掉进水里淹死了,后来,在差不多一年时间里,不管上不上网聊了,我哥几乎每个月都会给盛可以汇一两百块钱。

  我就像在听一个很传奇的故事,心随着盛可以的诉说一惊一乍的,更多的时候却是揪痛,不知道为我哥,还是为盛可以。昏暗的路类隔着常绿的桂花树,照不清楚脸庞,也照不清楚这些被盛可以深藏已久的秘密。我像在梦中游走,听得见脚步声,却不见有人来。蔡小财是那么真实地活跃在我的记忆里,可我怎么也想象不出他坐在电脑前跟盛可以聊天时端的是副什么样的表情。

  差不多是桂花小道的尽头了,已经能看到不远处的居民区,明明灭灭地亮着灯火。都是真实的生活,而我多么地希望,我听到的一切只是幻听。盛可以停下来,转头看着我。她哭了,其实她早就哭了,一路都在哭。可是我没有安慰她,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说蔡小菜你骂我吧,骂我什么都可以,见我不做声,就扯了扯身上那件尖领白色上衣。

  "这就是用你哥的钱买的那件衣服,可能你没注意,我这段时间经常穿它,换下来洗了,干了又穿上。已经不是因为喜欢了,我觉得穿上它,我就能感到一种罪恶,一种让我痛苦让我自责让我想要疯掉的罪恶。我需要这种惩罚的,对不对?"

  我依然不说话。是无话可说吗?可是我明明在心疼眼前这个正在自责的女孩,心疼她滑至脸颊的眼泪,心疼她揪着血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蔡小菜你说话啊,你骂我吧,你骂我好吗?你想怎么骂都可以,都不过分,知道吗?连我都舍得,你就没什么不舍得的了。那天去见白玲玲,我打她,骂她,其实我也是在恨自己,你知道吗?蔡小菜你说句话啊!那天晚上我快疯了,真的快疯了,其实我知道给我汇钱的是你哥,知道你哥并不像他说的那样,家里很有钱,我就压抑得快疯了,可是我不敢说,我什么都不敢说,我害怕听你提你哥。我觉得自己不可饶恕,是个罪人。跟你去见白玲玲那天,回到寝室,我真的就崩溃了,我骂自己,扇自己的耳光。我其实很怕痛的,从小就怕,可是那天晚上我很用力地打自己,却怎么也感觉不到痛……"

  盛可以早已泣不成声。她从不敢看我,到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她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卡,说里面有3000块钱,算是还给我哥的,要我一定拿着,还说那1500块她也不会要的,还给信海欣就是。这场面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这个时候的她,该有多么的脆弱,我很想抱抱她。可是长这么大我没抱过女生,哪敢呢?这是桂花小道的尽头,想必有很多恋人在毕业离校前就是在这里拥抱道别,生生结束一场甜蜜。小道是无辜的,却要承受这么多的分离和痛苦,像是宿命,在这里,太难有美丽的开始。

  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这天我在这里抱住了盛可以,甚至勇敢地把唇去止住她的哭声,会不会有段特别的校园爱情,打破小道所蕴含的宿命。

  我问:"你哪来这么多钱?"

  她说:"我借的!"

  我再问:"找谁借的?"

  她说:"一个男孩子,你不认识。"

  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

  "你该不会……你不能做傻事!"

  她便不再说话,微微仰起头,嘴里小声地说着什么,像在自言自语,我什么也没听见。不是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而是真的什么都没听见。一段沉默之后,她像想起了什么,很意外地拉住我的手,几乎是把我扯着跑,沿着小道往回跑。

  "蔡小菜,我带你去看你哥。"

  我很害怕,我以为她疯了。我哥死了,她却要带我去见他?跑到网吧门口,两个人都已气喘如牛。因为跑得太快,盛可以脸上的泪水已被风干,淡淡地留着些眼痕。她要了台机子,让我坐在她旁边。她开了自己的QQ,然后在好友栏里,用鼠标一直往下拖,快拖到最后,再转头看着我。

  "这就是你哥,他一直在,他会一直在的。我不能删了他,虽然他再也不会亮起,虽然每次要见他,我都要拼命地拉很久。"

  蔡小财的网名是"我是一头猪",头相也是一头猪,灰灰了,没有什么光亮的颜色。像他安静地躺在楼顶时,我看见的那张脸,一张被剔除了所有表情的脸,冷冷的,冷到叫人止不住眼泪。盛可以点开我哥的QQ,在个人资料上,依然是那句话:小心走路,抬头做人。后面还跟着一句:其实做头猪可能会快乐些,但一定要有人性!

  "我原本可以见到你哥的,那个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就老求我,说要跟我见一面,说他准备到西藏去玩一趟,如果感觉好,就不回来了,离开之前想见我一面,想看看我这个受他帮助的女孩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可是我一直拖着,我害怕这种见面。后来他就告诉我他在哪个大学,还说了寝室号,叫我开学后可以去找他,晚了他可能就走了。我不知道他原来是打算离开了,我真的不知道的,蔡小菜。"

  从网吧出来,我要送盛可以回寝室,她不肯。于是我们就在操场转角处道别。我把那1500块钱和那张存折卡偷塞进她书包里,然后对她说,把钱还给别人吧。她也没发觉我已经把钱和卡塞给她,摇了摇头。

  "蔡小菜,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知道吗?"

  这话说得我云里雾里。是不是在暗示什么?那场由高老头和信海欣一手操办的阴谋,算是我和盛可以的爱情吗?如果算是,她现在的话,应该就是在说结束了。虽然心底也略略地泛着感伤,可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我所害怕的是,她会不会为了弄这笔钱,以地摊价把自己卖给了别的男人?我的联想一如既往地丰富,而且常常喜欢往坏处想。

  这个学期去实习的时候,我终于见到了庐山真面目。见到了那个叫郑敬南的男人。他在校门口等盛可以,然后用一辆很漂亮的小车带走了盛可以。

  那是我惟一认识的一款车,本田雅阁。我喜欢这款车已经很久了,曾经还在蔡小财面前吹过牛,说总有一天我会开上这款车,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回老家,再把家里喂的猪拉到县城去卖个好价钱,蔡小财跟猪坐一排,负责捂猪嘴巴,免得猪叫得太厉害引起城管注意。我吹牛皮一般都会忽略逻辑。比如我就不会去想,当我能牛气地开本田雅阁时,家里哪还用得着喂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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