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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转过头看我,问:“你想去吗?”

  我点点头,她便笑一下,闭上眼睛轻轻说:“时候到了会送你去的。”

  什么是“时候到了”,也没有人告诉我。我亦不会问,因为她从来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童年时我过得很孤单,唯一的朋友是陈姨的儿子子甄,他比我大一岁,据说成绩非常好。有时他会来找我,同我一起在院子里看书画画,我问起他学校里的生活,他淡淡地说:“就是很多人一起学习,也没有什么意思。”

  “很多人一起不是很热闹吗?”

  “很吵的,”他说:“而且,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跟你成为朋友。”

  我再问:“那么你有朋友吗?”

  他笑着摇摇头,然后说:“蔻丹,只有你同你母亲不嫌弃我穷。”

  他很懂事,有时会帮母亲分担工作。其实家中并无太繁重的事情要做,一天三顿饭,擦擦洗洗,都有最先进的机器,按一下按扭就完成一切,但他仍然会抢着按那个按扭。

  母亲似乎很喜欢他,常常留他一起吃饭,文具用品也是一式两份,我与子甄对半分。子甄并不像其他的男孩子一般调皮,他瘦瘦小小的,表情恬淡,不爱讲话。

  他去上课的时候我无事可做,只好闷在书房里看书。二楼向阳的那一间屋子摆满各种书籍,也是外公留下来的,我坐在椅子上一本接一本地看,遇到不懂的字和词就去问老师。书中有一个大的世界,各种有趣的人与故事,我虽不完全懂,却心中充满向往。

  没有人知道,我的童年有多寂寞。

  然而我终究还是一天天地长大,时光像是被拉长的线,漫长而脆弱。那些苍蓝色的天空,在云朵流动的年月里转眼化作烟尘,所有一切倏忽走远。十二岁那一年我已经长得很高,不再穿散开的裙子和圆头皮鞋,脸颊慢慢圆润,胸部开始饱满。有时我对着镜子发呆,在其中寻找母亲的眉眼。鹅蛋脸,明亮的双眼,线条柔和的嘴唇。生命是太过奇妙的事情,一个人从另一个人那里得到似是而非的面容,那么命运呢?是否也会继续延续下去?

  我思考着诸如此类的问题,与此同时,母亲开始晚归。

  有时是深夜,有时是凌晨,她哼着歌,轻手轻脚地开门进来,将钥匙扔在一边,脱掉鞋子光着脚在地毯上跳舞。

  我将门开了一条小缝偷偷看她,她仿佛非常地快乐,表情愉悦,双颊绯红,像十几岁的少女一般。半晌她看到了我,便向我招手:“蔻丹,你下来。”

  我穿着睡裙走下去,她将我拉至面前,认真地问:“你说,我结婚好不好?”

  我怔住,好久后才问:“同谁?”

  “一个很好的人,”她说着,站起来,在房间内转一个圈圈,再停下来看着我问:“你不是一直想要个父亲的吗?”

  我睁大眼睛:“你是说,他是我父亲?”

  “你觉得是就是咯!”她说完,突然呵呵地笑了起来,像个小孩一样,停也停不住。我惊讶地望着她,她却已经上楼了,用力地关住了门。我恍惚片刻,她喝醉了,因此才会说这么多的话。

  然而我父亲到底是谁呢?我不是没有幻想过的。他会不会很英俊?会不会很亲切?

  他留哪一种发型,穿什么牌子的衣服?是否能抽出空陪我看书,在我睡觉前念童话给我听?

  或者他并不温和,他喜欢赌博、抽烟、酗酒。也或者他是再平庸不过的一个人,做一份普通工作,回家后累得一句话说不出,倒头就睡。

  我把书中看来的各种父亲的性格拼凑起来,但始终无法勾勒出父亲的具体模样。母亲在英国生下的我,也许他是个外国人,然而我并不是混血儿,我继承了母亲的黑发黑眼,十分东方的面孔。

  也或者她也不知我父亲是谁,某一个冬日,她走在街角听到婴儿的啼哭,心生爱怜,便将我抱了回去——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幻想有关身世的种种。这是个孤独的游戏,永远没有人证明你是对或否,亦没有人可以同你一起讨论。有时候我想到一半时便索然无味起来,无聊地玩魔方。那个魔方是我们回国后母亲送我的礼物,六个面,颜色分别是黑白红黄蓝绿,每面三十六个格子,我从来也没办法把相同的颜色拼到一起。

  再过几天,我见到了送母亲回来的车,是一辆黑色的小轿车,车内的男人穿一件蓝白条纹衬衣,身影非常高大。他随母亲一起下车,站在门口望着母亲笑,然后伸手将她的头发拨弄到耳后。

  那是个充满情谊的动作。

  我盯着那个男人看,想看清他的长相。但光线很暗,我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不久后母亲开门进来,我跳回到床上假装已经睡着,接着听到了车离开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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