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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的心,就像蓝天一样空荡荡的,孤独太久,偶然发现一只小鸟飞入生命,于是用最灿烂的笑迎视它,最在它飞远之时沮丧发现,除了飞翔的痕迹,它什么也没留下。

  我相信,总有一天,那些痕迹也会被淡忘。

  就像我被别人淡忘一样。

  下午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场,觉得口渴,晕乎乎地走出房间时,发现林白岩鼻梁上架着眼镜,坐在桌子边上对着电脑工作。我杵在门边有些犹豫,我其实不喜欢和他近距离接触,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沌感,这种感觉……就像我和当年的师兄,距离很近,可我从不曾真正了解过他,他也不愿让我了解,我们维持着忽远忽近的距离,让我猜个不停。

  我也看不懂林白岩,有些人天生就让人看不清,蒙着层雾。

  我爸说我驽钝,说白了,就是傻乎乎,不太聪明。

  所以十六岁的时候我看不懂梁展,十九岁的时候看不懂师兄顾斐,而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在我生命的林白岩,又像一只横空飞来的小鸟,我看不懂,也不想懂。

  他们留给我的,无非是曾经的痕迹。

  终于决定迈步喝水。

  “我戴眼镜让你想笑?”林白岩抬头瞥了我一眼,仍旧回头看电脑,看起来想和我聊聊。

  我咕噜咕噜半杯水下肚,口腔里的干渴缓解很多,心情也滋润些,笑道:“嗯,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事来。”

  “说来听听。”

  “是我们那个小地方的老故事,流传很久了。说的是一个穷酸秀才,乡试屡屡不中,考了整整十年还是不中,气死了老爹气疯了老娘,第十一回,还是不中,这时他已经穷得潦倒了,家里的米只够吃两天,他一气之下,从家里抽了根粗绳,想上山吊死一了百了,他在山上一眼就看中了一棵很奇怪的老树,可他是个老秀才,腿脚不利索,绳子挂不上去,后来他心一狠,心想,我就不信自己死不了,吐了两口唾沫到手上,就想爬树来着,结果爬到一半,你猜怎不着?”

  我卖了关子,喝了口水润润喉,隔着水杯好整以暇地看着林白岩迷茫的脸。

  他听得仔细,指端敲着桌子,在深思:“难道……遇到女妖了?”

  我笑得越发灿烂,开始解惑:“他爬到一半,就听到一个很轻很细的声音飘了过来,林生,眼镜掉了,这个书生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来,后来仔细一看,唉,他鼻梁上的眼镜果真不见了,这副眼镜书生了用了很多年,不在身边,书生就有些怕了,赶紧下来找,一顿乱摸,眼镜掉进了一个树洞里,书生刚把眼镜戴好,这才发现树洞里有三根金条,金晃晃的,书生拿起来咬了咬,是真的金条,这时你猜怎么着?”

  林白岩挑了挑眉,我为成功挑起他的好奇心而得意。

  “这时,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她说,林生,拿了换走吧,我最不喜欢人家挠我腰了,痒死人家了。”

  林白岩听故事的认真表情实在有趣,目光灼亮,我一时玩心起,腾地站起来,以阴森森飘乎乎的声音凑到他前面调侃道:“林生,你的眼镜是不是掉了?”

  林白岩嘴角勾出微微的弧度,眼中闪着异样的光芒:“没有,小树妖。”

  我恍然一震,觉得这个玩笑有些过了,突然脸红心热起来。

  慌乱喝完剩下的水,咕噜咕噜:“我,我再去睡会儿,你忙你忙。”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逃,我也不想知道。

  回房间躺下来,我就再也睡不着了,无聊地望着窗外渐渐垂下的暮色,这里的暮色没有大山的寂岑,无处不散发着野性的苍凉之美。我想起了那个漆黑的夏夜,我坐在无人的森林深处,苦苦寻找北斗星的踪迹,大喊大叫,以为自己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四周隐隐约约有凄厉的狼嚎,还有虫鸣,我吓得全身发抖,胡乱喊着我爸的名字,我抱着膝盖呜咽:“爸爸……妈妈……”

  我拼命地喊:“妈,妈,我害怕,妈……”

  可是我妈听不到,千里之外,她安然睡地在另一个男人的臂弯里,她听不到我的哭喊。

  后来师兄如天神般出现,我扑到他怀里号啕大哭,他轻柔地拍着我的肩,我才抛却了一些被遗弃的伤感。

  十六岁以后,我开始爱恨分明,对“妈妈”两字弃之如敝屣,因为她对我爸的背叛;而十九岁的那一夜,我终究认识到我是需要母亲的,很想闻着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好好哭上一回,可她,已经离开我四年。

  我叹了一口气,猛摇头,想将脑子里的那些陈谷子的事甩出脑海,这下头更晕了,闭上眼睛晕乎乎了一阵,不自禁地想起师兄,这才浮起一个大大的疑问。

  师兄家庭如此显赫,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深山野林跟我师傅拜师学艺?这不太像富家子弟的作风。

  说起来,更有点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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