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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为什么人们都喜欢动不动就说"永远"这个沉重的词呢,也许是因为对永远这个不可能的东西感到绝望,才时时把它挂在嘴边,在永远面前,人们是卑微的,怯懦的,无能为力的。

  "渥沦斯基对安娜也应该说过类似的话吧。"我很少看小说,尤其是像这种世界名著,可是我随手翻开杜镜明扔在床头的《安娜·卡列尼娜》,就不禁为安娜悲伤起来。

  "安娜有老公和孩子,时代也不一样。"

  "不管什么时代,都没有人会始终如一地爱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妓女。"我放下水彩静物,拿起一幅人物素描。

  "不许再说'妓女'这个词!"

  "你害怕!"我嘲笑地看着他。

  "不害怕,只是不许你说!"杜镜明孩子气地发怒。

  "这是谁?"我指着素描里的小姑娘,黑白分明的眼睛,单眼皮,很清纯的模样。

  杜镜明从我的手中接过画,看了一眼,随意地放在一边,说:"一个小师妹。"

  从他的眼睛里,我当然可以看出不是一个小师妹这么简单,我又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过,我懒得去揭穿他,杜镜明跟小楚一样,只是个孩子而已。

  "很纯情。"我说,然后推开画布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外面的雪花纷飞,冬天好像总也不肯过去。

  杜镜明悄悄走过来,从后面抱住我,把下巴抵在我的头上,说:"我爱你。"

  这一刻,窗外灰蒙蒙的,屋子里散落着画布,一呼一吸都是颜料的涩味,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这一刻,他真的爱着我,我或者也有那么一点爱着他。

  冬天在癫狂和奇寒中度过。

  小楚几乎每个周末都回家,他再也没有说过那样的话,我们恢复了正常的对话,他还是那个听话的弟弟欧楚。

  我陪他在外面雪景里画画。银装素裹,玉树琼枝,冬天看起来很洁净,小楚在寒风中画着,我沉默地站在他的身后,除了风声和雪花从树上簌簌落下的声音,这个世界是安静的。

  我凝视着小楚的背影,深蓝色羽绒服,蓝格子羊毛围巾,灰色帽子和灰色裤子,他画画的时候像是忘了一切,偶尔,他会回头看看我,安静地笑笑。我也安静地笑笑。

  我多么希望一直这么安静地活下去,到我们都白发苍苍,做世界上最亲爱的姐弟。

  更多的时候,是在家里画,这个冬天,小楚画了很多的我,油画、水彩画、素描,油画和水彩画中背景是沉滞昏暗的,而我是明亮的、柔和的,充满了生命力和魅力。更多的是素描,简洁的线条,勾勒出一种极真实而又极梦幻的画面来。

  小楚还把我画成各种人物,牧羊女、农妇、贵夫人、宫女、希腊神话故事中的仙女。一次他把我画成了拉斐尔笔下的圣母,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画。蓝灰色的背景,逐次变淡,圣母穿着简单的棕色袍子,一层层柔软的褶子,裸体的耶稣白白胖胖的,趴在她的膝盖上,用手抓住她胸前的衣服,欲要站起来。圣母的眼睛直视着你,却透过你,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她的脸上呈现出圣洁、母性和纯真的光辉。

  "再美不过了!"我欢呼一声。

  小楚看看画中的圣母,再看看我,说:"姐姐,你就是圣母,你的眼睛,一直闪着这样的光辉,圣洁、纯真、隐忍而安静。没有人能在你的目光下不被吸引。"

  "圣婴是谁?"我问。

  "也许是我吧。"小楚说。

  我笑笑,"你是我弟弟。"

  "也许圣婴就是圣母的弟弟。"小楚收起画笔,"姐姐,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们穿上外衣,走上街去,下雪总让我感到莫名其妙的温暖。小楚轻轻地拉着我的手,我们都没有戴手套。小楚的手修长有力,我的心里很轻微地疼着,我不知道,我们还能这样牵着手慢慢地走多久。我们各自看着街景,灰色的行人,汽车寂寞地滑过去,雪花无声地飘着,落在我们身上。

  "姐姐,说一些我小时候的事。"小楚忽然说。

  "多小的时候?"

  "我还没有记忆的时候。"

  "那你先告诉我你记得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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