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满屋3(36)_霍艳

三十六

　　父亲微笑着看着他，心里忽然一阵发酸-- 一直以来，总是忙于工作，给儿子的关爱和时间是不是太少了。

　　从英宰身上，他依稀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固执、坚定，从不妥协，眼角眉梢透着一点儿自傲与自负，从不轻易向任何人低头，时刻握紧的拳头仿佛要与伤害自己的人斗争到底。

　　年轻时的他和现在的英宰都是桀骜不驯的风之子，站在旷野上呼唤风，单枪匹马地追随风，随风舞动自己坚毅的翅膀。

　　"志勋啊，你知道吗？爸爸以前的梦想不是接管家族企业，而是当一名流浪画家。"

　　两鬓已经有些斑白的父亲，把视线转移到窗外翠绿的植物上，缓缓地说出了那个早就被遗忘的梦想。

　　"啊？！"

　　英宰吃惊地看着父亲，那个平常总是一脸严肃的男人，表情突然变得平和舒缓。

　　"小时候我就喜欢在墙壁上乱涂乱画，好好一面白墙被我画得乱七八糟的，为了这种事，你爷爷没少揍我。因为对家族的生意一点儿兴趣也提不起来，所以等到我长大后，就执意要报考美术学院。最后，我甚至想如果你爷爷不同意，我就背着画板出去当一名流浪画家。"

　　"可是后来，您还是选择了放弃梦想，屈服于现实。"

　　英宰真的想象不出严厉的爸爸变成潇洒自由的画家会是什么样子。

　　"唉。"

　　长长的叹息声回荡在病房上空。

　　"是我自己选择放弃的。我真的义无反顾地背上画板离开了家，可很快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是自不量力，在外面连起码的生活都成了问题，我的画放在画廊根本无人问津。无奈之下，我只能靠在公园给人画速写谋生。"

　　英宰紧紧地皱着眉头，想不到父亲之前还经历过那么多磨难，他想象中的父亲应该是平步青云一帆风顺的。

　　"到最后连生存都成了每天不得不面对的问题，我放弃了家里舒适的环境和光明的前途，只能窝在公园的角落吃最廉价的面包，每天都经历着自尊心被践踏的时刻。我越来越发现艺术的崇高追求与生活的残酷现实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随着父亲的讲述，英宰的心也"咯噔"一下停住了，父亲说的一点儿都没错，"艺术的崇高追求与生活的残酷现实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如火与水，黑与白，永远都是对立存在着的。

　　自己在成为演员的道路上又何尝不是如此。

　　放弃家族的事业，放弃大学里热门的专业，放弃所有人的期望，而是选择一所演艺学校，选择完全陌生的领域，选择重新开始生活，那份勇气是要靠多大的信念来支持啊！

　　他也曾在训练班里被老师奚落过，也曾有过穿没牌子的衣服吃廉价面包的日子，也曾因为名气小而被挤掉戏份，也曾尝试过一切的失败滋味，踏过一切的泥泞坎坷，闯过一切艰难险阻。

　　但坚定的信念与热爱表演的那颗心，一直使他没有过放弃的念头。

　　……

　　"喂，小子，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父亲的声音把英宰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回来。

　　"抱歉，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英宰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从前……如果真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父亲深吸一口气，眼里充斥着些许落寞的神情。

　　如果能回到过去重新选择，也许他的身份就不再是KD制药的会长，而是一名贫苦却逍遥自在的画家。

　　"那些日子我经常一天下来都没有一毛钱收入。一天黄昏，我蜷缩在角落里，肚子'咕咕'叫的声音像是在打雷，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有进食了，我闭着眼想会不会就这么被自己饿死。正在这时，有人叫我给他做画，是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我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确定那是父亲。我们俩当时对视了好久好久，我不知道说什么，被他看见这般落魄的下场，不知道他又会训些什么。呵呵……最终还是他先开口，用最陌生的口气问我画不画，我竟然在他脸上寻觅不到半丝表情，只好硬着头皮拿起画笔……"

　　父亲在病床边的文件夹里翻了好久，终于抽出一张已经发黄的素描纸。

　　"给，就是这张！"

　　英宰接过素描纸，小心翼翼地摊开，一个面部线条冷酷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正襟危坐，双手紧紧贴在大腿上，没有笑容，还用墨镜遮住大半边脸。

　　"画完以后，他连看都不看就塞进了公文包里，就递给我一张支票，上面的金额填写栏里却是空白。"

　　"啊？然后呢？"英宰像个小孩子一样仰着头，急切地等待答案。

　　"你爷爷说支票上的数额让我看着填，我觉得我的未来值多少就填多少，他要用那张支票买下我的未来！"父亲喝了口水，继续说："我丝毫没有犹豫，填下了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我觉得我的未来不该是一钱不值的。后来他真的托人给我送来了支票上那些金额的钞票，以前我认为如果自己有钱，就会马上去开间大画廊，把自己所有的作品都放进去，可这次我却选择重新回到公司，用这笔钱开拓了真正属于自己的事业。"

　　"那爷爷一定感到很高兴了？"

　　"也没有，他高兴我回家帮忙，却生气我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可是那个梦想在我的生命中慢慢变得微不足道了，画一幅肖像，只能使一个人开心，而建立好一个制药厂，却能造福千万的人。"

　　英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他知道父亲是想告诉他，做演员只是能给小部分人带来欢乐，而接管好家族企业却能让更多的人受益。"再后来，我又花相同的价钱把那张素描从父亲手里买了回去，那也是我最后一张作品，一个画家的梦想也就在那幅画里终结了。"

　　"爸爸，你是不是想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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