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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那个夜晚,鲁沙都跟我谈了什么?我怎么会直至今日都觉得我与他离别的感觉并不真实?我想起我们还一起住在八人间的寝室的时候,我们就常常这样整夜整夜地聊天。我们的床位都在下铺,他睡在我对面,我们望着头顶的床板,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各种莫名其妙的话题。寝友们的呼噜声、梦呓声此起彼伏,他们好像与我们隔着一层厚玻璃的圆球隔膜层,我们在玻璃外,他们在玻璃内。我以为我与鲁沙在旅馆的那次聊天就如在寝室某一个平常的夜晚,我以为那只不过是我们司空见惯的彻夜不眠的一夜。

  四年,四年的大学让我们觉得很漫长,我们以为一生莫过于四年这么长,我以为我与他可以这样漫无边际地聊上一生。那在旅馆的一夜,他究竟向我谈及了什么?

  他告诉我他为什么来到这所大学。那是在高三,他喜欢上了同班的一个男孩,他竭尽全力地接近那个男孩,与那个男孩成了好友。那个男孩是学校广播站的主播,他喜欢那个男孩低沉而忧郁的声音。他常常躲在广播站楼下的一个角落听那个男孩的声音,他说其实他可以坐在教室或是宿舍听他的广播的,他这样做只是为了更加接近他的声音,更加接近他。他感觉到那个男孩就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可以做出蠢蠢欲动的神态。他可以听到男孩上楼下楼的每一个脚步声,每一阵清痰的咳嗽声。他痴迷而心痛,他不能让同学们知道他喜欢那个男孩,他从小就谨慎地做到不暴露出他的同性取向。他癫狂,他梦想,他渴望能与他走进同一所大学,同一个城市,他可以永远看着他,听到他的声音,而从不让他发现他爱他的秘密。他说,所有的事情就毁在男孩的一个回头,那天,他刚好站在男孩的身后,男孩突然回过头来,男孩的脸颊碰到了他的唇,只是碰到而已,男孩并不在乎,也没有起疑的表情,只是开了一个玩笑:你亲我?那只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偶然事件,鲁沙却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得终日,爱他而害怕失去他,心痛莫过于心死。高考成绩出来后,他与那个男孩都被录取到了一所名牌大学,但他放弃了,他拒绝了重点线的录取而选择了目前这所普通大学,他从云南来到这个城市,来到这个油画系,只是为了远离那个男孩。

  "那么常常给你电话的那个男人呢?"我向鲁沙问起,其实我不应该打断他的话。但他并不介意。他接着告诉我后来的故事。

  原来,鲁沙接近这个男人、与他同居,仅仅是因为他的声音比较接近那个男孩的,他只不过是那个男孩的一个延续,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男人爱他,经受过情感挫伤的鲁沙贪婪他的爱。鲁沙说,他累了,他别无选择。选择其他的活法对他来说太累了。他很孤独,他需要一份爱情。

  鲁沙说他在那个村庄旅馆曾将这个秘密告诉过唐爱,他不愿意向我与唐爱隐瞒这个秘密,尽管为了隐瞒这个秘密,他曾经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他说他从来没有像信任我与唐爱一样信任过别人,即使是对目前与他同住在一个旅馆,总是在清晨归来的这个男人。

  鲁沙不知道他与这个男人将来的结局,他不愿意去想。他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生会不会真的有结局。后来他自嘲地说,其实唐爱对他这个秘密不以为然,这让他哭笑不得。我向鲁沙会意地微笑,我想起了那个村庄旅馆的夜晚,还有那些夸张的声音,我记得我半夜离开后曾在火车上厌恶自己会联想到那样的画面……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我努力搜刮着记忆,试图寻找到与鲁沙跟我述说的他是同性恋身份有关的一些可疑迹象,但我不得不承认,他在这方面掩饰得很好。

  在鲁沙还没有搬离学生宿舍之前,他的床头贴着的偶像格利高里·派克(电影《罗马假日》的男主演)、科比·布莱恩特(MBA湖人队主将),也贴着奥黛丽·赫本(电影《罗马假日》的女主演)、弗兰卡波坦特(电影《罗拉,快跑!》的女主演),但这些并不能为我提供任何证据。而且他会激情飞扬津津有味地和周围的同学谈论起某一个女孩子的胸部是否丰满,臀部是否高翘。他在每一次班级联谊舞会上碰到了女孩子的手都会满脸通红,他会对身边款款而过的每一个性感漂亮的女孩子忍不住地频频回头,啧啧不止。他酷爱运动,一拿到麦克风就非要将嗓子撕哑了不可……种种的迹象都表明他是一个健康的男孩子,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在找措词以逃避上学。而他绝望与坚决的表情表明他并不是在说谎,何况这里还住着一个神秘的男人,这让我不得不相信,他与大部分人不在同一个世界。

  我在那个清晨离开,我与清晨归来的那个神秘男子擦肩而过,他敌对地注视着从旅馆走出来的我,这让我面对铁定的事实时越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我望着依然蓝得忧郁的天空,似乎感觉自己正向那条渐渐翻出鱼肚白的地平线走去,然后消失。

  那是一条看不见的蓝线,翻过那根蓝线,我不可抑制地掉进了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走出不远,我蓦然回头,旅馆所有的窗户紧闭。

  [唐爱]

  鲁沙离开的一个月之后,唐爱来找我。她穿着短紧的白衬衣与低腰的淡紫色绸裤,肚脐下面小腹露出了一块发射着性感诱惑的肌肤,这样魅感的打扮与她的形象格格不入。我想她只是需要一种堕落到底的心理平衡。她在慢慢地发生着一些变化。

  她需要有一个人跟她说说话,其实她并不像鲁沙所说的那样对他的秘密不以为然,恰恰相反,因为拥有鲁沙的秘密而让她倍感孤独。她厌恶孤独,从进大学开始,她就不断地参加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来摆脱孤独。她策划一次次班集体郊游,她挤到热闹的人群中,她扎着惹眼的蓝头巾,可这一切无济于事,用她的话来说,她依然孤独得想自杀。她说每一次在等我和鲁沙时,她都怕得要命,她害怕我们迟到,害怕我们不来,一过约定时间她就慌张。她曾在茂盛严密的花丛中黯然神伤,曾在空无一人的阶梯教室落寞而泣,曾在黑暗中抱着一棵树痛哭流涕。但她不让我或鲁沙看到她的流泪,她红肿着双眼出现在我们跟前,眼睛横扫着,倨傲着,她不屑地撇着嘴唇,她决绝掉头,她妄图支配,她伤心,她无助,她孤独。

  她并不确定我是否知道鲁沙的秘密。她沉默着等我开口问她,她气恼我的无动于衷,她掐我肩膀,将指甲陷进我的肉中,她说:"你说句话啊,鲁沙是不是真的离开我们了!"

  我无须回答。我与她拥有同一个人的秘密,同样,我与她一样也正在承受着不能言表的孤独。

  我们从学校出发,和往常一样沿着学校小操场后面的铁轨一直向北。唐爱与我一起走在铁轨的枕木上。她将枕木敲着很响,单调的节奏并不和谐。如果鲁沙也在,唐爱会将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搭在鲁沙的肩膀上,我走在铁轨内,鲁沙在铁轨外,唐爱在铁轨上走着她蛮自信的猫步。

  这段近乎废弃的铁轨以往总有亮着很多车窗的火车呼啸而过,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里就再也见不到载人的火车了,只有黑乎乎的运煤车慢吞吞地从山的那边开来,车身很旧,白漆的标语表明它来自遥远的过去,它仿佛是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一样,它的过去无法追溯。有运煤车经过时,我们得站在铁轨一边等它缓慢地滑过,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也随着它被拖进了黑暗一样,被拖进了无穷无尽的如煤井一样的漆黑与孤独。铁轨两旁杂草丛生,我们不知道铁轨的尽头,我们会在它穿过市区的某一段停下来,走下枕木,开始另一段徒步路程。

  街道很宽,所有人都不是太匆忙。我们沿着中央大街往桥与河水的方向走去,两旁商店橱窗陈列精美,高挑俊美的模特,笑容可掬的导购,我听不见她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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