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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布心里很难受:父亲怎么连女儿童年的趣事一件都想不起来呀。一个小女孩子,怎么可能没有一丁点可爱之处,可父亲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自己在父亲眼里真就那么糟糕吗?他或许只看到我让他生气的地方。成长过程中,全都是让他生气的东西。父亲对她似乎是一无所知的,他从来没有耐心去了解过她,她在他眼里一点也不重要。

  父亲或许看出了阿布的情绪,想了半天,突然说了一句怪头怪脑的话,你小时候不太说话,很独立。

  阿布想,你说我不太说话,是因为我害怕说话,我怕一不小心说错了,被你骂。你说我独立,我哪里是独立呀,我心里很依恋你,只是你很严肃,或者是被你打骂怕了,不敢表达出来而已。

  阿布彻底地难过。

  陪父亲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全都沉默。这样的沉默对阿布来说已经很习惯了。记忆中,父亲和她之间连续对话似乎从来都没有超过五句。

  到家时,母亲正在院子里浇花,是月季花。阿布喜欢月季,以前布衣巷里的一位老人就喜欢种月季,他知道阿布喜欢,经常会送她一两朵。

  父母亲好多年前就已不在布衣巷住了,他们在新区盖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房。阿布仍旧坚持住在布衣巷的老房子里,她说她喜欢那里的气味。

  送父亲去医院看病的那天晚上,她回到布衣巷,在自家的阁楼里找出以前写的日记。阁楼里有一张奶奶留下的老桌子,老桌子在上大学前一直都是阿布的书桌。日记就锁在老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离家两年,回来,又一次翻开小时候的日记,页页都能牵动内心深处隐蔽的疼痛。

  阿布从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日记了,因为没人说话,就学会在无人的时候与纸交流。日记上清清楚楚地记着小时候父亲如何莫名其妙地痛打她,为一丁点阿布自己都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小事情严厉地责骂她。

  第二天早上,回父母亲家时,阿布把三年级写的那本日记带在身上。吃过午饭,父亲上楼午睡,母亲坐在楼下的餐厅里用阿布以前给她买的牛角牙签剔牙缝儿。中午吃红烧牛肉,母亲牙齿不好。

  阿布在母亲面前紧张不安地走来走去,想想还是拿出了那本日记,随便翻了几页让母亲看。上面记的都是父亲如何打骂她的事。

  母亲拿着日记本,很吃惊。阿布的摄像机镜头对着母亲的眼睛,对着母亲手里的日记本。

  母亲问阿布,为何要在日记里记这些东西。

  阿布说,被打骂后觉得难受、委屈,又加上没人安慰她。

  母亲说,那么小小年纪就记这些东西?

  阿布说,小小年纪,难道就没有感觉了吗?

  母亲张开嘴,看了阿布一眼,面带忧伤。后来,母亲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烟是阿布熟悉的“双叶”,那么多年来,母亲一直都抽这个牌子的烟。

  母亲抽烟时,阿布又和母亲说了几句话。母亲低着头,没接阿布的话,只是看着自己右手的食指,自顾自地说,手指里有一根刺,都已经两三个月了,还在里面,自己用针挑,左手拿针不方便,没法挑。让你爸挑,他眼睛又不太好,试了好多次,还是没挑出来。

  阿布凑过去看了看母亲那个有刺的指头,发现指头有些红肿,透明的红肿,刺就在那里,看得清清楚楚,但刺得很深。阿布把镜头对着母亲的手指。

  一支烟很快就灭了。母亲站起来,到厨房洗碗去了。

  阿布捧着三年级时写下的那本日记,听着厨房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心里很痛,心想不应该和母亲说这些。可是,似乎有一股力量,让她不得不说。

  阿布想,为了能够摆脱那些让自己痛苦的东西,说一说或许会有好处。

  晚饭后,一家人都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电视开着。

  镜头对着父母亲。

  阿布问父亲,童年时为何要殴打我,不断地殴打。

  母亲说,那时候教育孩子都这样。

  父亲说,我忘记了。

  阿布并不是要追究什么,真的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只是想和父母谈谈,只要自己能够开口,能够和父母亲交流,心里便会好受些,至少是敢于去面对了。

  阿布说,怎么可能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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