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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拨通了辅导员的电话。辅导员打着哈欠说等我请示一下系主任吧。一会儿,辅导员的电话又过来了。她说卓雅,回家要注意安全。

  我他妈的特没出息,那会儿特别想哭。我第一次觉得那个个子不大的辅导员还算个人。

  我是在下午四点多到家的。原打算把大包小包东西放下就直奔医院。看来没必要了。

  很多人围着妈妈的灵堂,妈妈在遗像里的眼神是期待的。我知道,她是在等我回来,等我回来给我过生日。

  一切都是那么突然,突然得让我流不出眼泪。弟弟走过来拉拉我的衣角,一句话也不说。爸爸的眼睛红红的,苍老了很多。我径自走进卧室,我要把自己关起来。我不能给爸爸添乱。卧室里,我的小阿姨坐在床上抹眼泪。看见我,她虚弱地说卓雅你回来了。

  参加葬礼的宾客很多。爸爸忙里忙外地安排客人就座。小我八岁的弟弟也跟着爸爸一起忙,头上缠的孝布在地上扫来扫去的,发出沙沙的声音。

  妈妈是医生,她的离开,是因为“非典”。我看着幼小的弟弟,憔悴的爸爸,缓缓流下眼泪。

  客厅里坐着两位阴阳先生,手里敲着锣一样的东西念念有词,我真想把他们踢出去,我只想静静地陪着妈妈。

  阿姨说,卓雅,你必须安静下来,一切还是要按照风俗办的。

  安静,安静,如何才能安静?

  弟弟跪在妈妈的灵前烧着纸钱。叔叔拿一沓火纸要垫在弟弟的膝盖下,被弟弟轻轻地推开了。

  我紧挨着弟弟跪下来,把在学校写给妈妈没来得及寄出的信轻轻放进燃烧着纸钱的盆子里。火光映红了我的脸,灵台上蜡烛的火焰渐渐湿润起来,我看见弟弟的眼睛里也是雾沉沉的。

  我不再说一句话。我麻木地跪在妈妈的灵堂前机械地把一张张纸钱放进去放进去……

  院子里的芍药花开得那么疯狂。我把它们一枝一枝掐下来,放在妈妈的灵位前。我知道,以后再也没有人把它掐下来插进我书架上的青瓷花瓶里了。

  一只硕大的蝴蝶停在水红的花瓣上,阿姨说,那蝴蝶是妈妈变的。妈妈,你为什么不带走我?把我埋葬在悲痛里还不如把我安置在你身边。

  爸爸把我拉起来。卓雅,不要这样,你已经长大了。爸爸又把目光转向弟弟。

  爸爸,我知道了。我要照顾好弟弟。

  弟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最爱的人。他听话懂事学习成绩优异。我喜欢他跟在我身后扯着我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叫我姐姐。他总是把爸爸出差带回来的特色小吃留一半给我。那次爸爸去陕西考察带回一包甜柿饼,弟弟自己拿出一小半,把剩下的全塞进我书架最底层的小柜子,等我“十一”放长假回到家中,发现柿饼已经霉掉了。弟弟总是把碗洗得特别干净把书摆得特别整齐。去年邻居家的大黑狗咬伤了他的左腿,他一个月没上学,是他们学校的校长来我家背他去参加期末考试的。他默默无声地把第一名的成绩单交给妈妈。在弟弟面前,我永远张狂不起来。这会儿他正在厨房帮厨师洗菜,他对爸爸说,爸爸,我不要哭,我哭了姐姐也会哭。姐姐的眼睛比我小,一哭就没泪水了,那样眼睛会更近视的。

  亲爱的弟弟,姐姐不哭,姐姐不哭好吗?

  前提是你也不许哭。

  妈妈的坟场选在我家屋后的那座小山上。那儿有妈妈最喜欢的杜鹃花。一到春天,就开得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

  下葬的那天,八个壮小伙抬着黝黑的楠木棺材在鞭炮声中缓缓前进。弟弟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被眼泪打湿的白色的灵位。我听见抬杠的小伙子对爸爸说,棺材重得有些异常。我知道是妈妈不想离开,她很久没有看到我了,她想留下来。

  我的亲爱的妈妈就那么深深地躺进大地肚腹中去了。矮矮的坟墓竖起来,白色的大理石碑上有我和弟弟的名字。

  妈妈,我回来的太晚了。妈妈,昨天有人给我过生日。

  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滚落在石碑前的土地上,慢慢地渗下去了。它一定能渗到妈妈身边。

  很久没看到弟弟,等想起他的时候,只见他从山上跑下来,怀里抱着一大束疯狂盛放着的百合花。

  妈妈一直喜欢野百合花,她说花的颜色不张扬,花瓣也是厚厚实实的,看上去那么有质感。这些,弟弟一直记着。虽然他不知道质感是什么。他曾经问过我,我告诉他质感就是很舒服。

  弟弟一声不响地把百合花轻轻放在祭台上,来送葬的人都不再说话,缓缓弯下腰鞠躬。妈妈,你安息吧,每年的春天你都会看见这漫山的红杜鹃,还有雅致的百合。我和弟弟也会在夏天给你送来大把大把的芍药花的。

  夕阳的脸在山头隐没了,周围一片寂静。突然想起侬努斯一句古老的诗:每天西沉的,都是同一个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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