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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不行的。”我连忙摆手。

  “怎么不行?”老刁说,“你和叶眉一起拍过电影的,还怕当个小主持吗?”

  “我从来没当过什么主持人。”我给她弄得紧张极了,一直不停地在摆手。

  “可以学嘛!”老刁说,“你放心,我在高年级找个姐姐教你,她在这方面很有经验,这次联欢会可重要了,市里的电视台都要来录像,林小花,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你可千万不要错过啦!”

  “可是……”

  “别可是啦,”老刁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说:“丁玲一会儿就到,你等她一下。”

  丁玲念五年级了,是我们院里的名人,我早听罗宁子说起过她,成绩好,会唱歌会跳舞,代表我们院里拿过很多奖。她的经历听上去也很传奇,比如曾经有很多人家想要收养她,可是她都不愿意走,而院里也不愿意放她走等等等等。丁玲一进门冲我笑的时候我感觉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有点像秦老师,于是对她产生了天然的好感,她握着我的手说:“小花,我叫丁玲,我们来认识一下!”

  “好好跟丁玲姐姐学,”老刁说,“以后,你还要做她的接班人呢!”

  那些天放学后,我都跟丁玲在一个特殊的办公室里背台词,一起跟我们主持的还有一个六年级的男生,他是聋哑人,用手语来主持。我进入状态还算比较快,丁玲老夸我聪明,都夸得我不好意思了。间隙的时候她会跟我问起叶眉和拍戏的一些事情,能答的我都答了,可有些问题她问得真专业,我真不知道该怎么答,就傻傻地笑。

  “就一句台词吗?”丁玲说,“小三儿,我真想看看你演得怎么样!”

  在这里,只有她叫我小三儿。

  她叫得那么的自然和亲切,不像总是笨头笨脑的罗宁子,我说过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在心里,这让我窝心。

  新年晚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很多年以后,我都一直保留着我在那次晚会中主持节目时拍下的照片,我穿着一条非常漂亮的裙子,扎了两个小辫儿,拿着话筒充满自信地微笑。这些,都是丁玲教给我的,她总是对我说:“小三儿,你行的,就是这样,你会越来越好。”那条裙子,也是丁玲的,那是她最最漂亮和最最心爱的裙子,是她第一次主持节目时一个“社会妈妈”替她买的。虽然她穿已经短了,但她一直都珍藏着,并大方地借给了我。

  舞台是临时搭建的,舞台的后面还有一面镜子,供演员化妆和换衣服做用。就是在那面镜子前,我第一次目睹了自己的美丽,那是我一生都永远无法忘怀的瞬间,我看着自己,怀着欣喜和仰慕的心情,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是这样的美好,冬天的风,挟着阳光拂过,我在微微的晕眩里体味成长的感觉,如醉如痴。

  “真漂亮。”丁玲在后面扶住我的肩膀柔声说,“你穿这裙子比我穿还要漂亮。”

  我慌乱地收回自己看自己的眼光。丁玲却善解人意地把我拖回镜子旁说:“再看看,多看两眼,你会更有自信的。”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那场晚会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我发挥地很好,我,丁玲,还有那个我不记得名字的聋哑男孩,我们珠联璧合地完成了主持任务,罗宁子后来告诉我,她手都拍肿了。

  电视台来拍了新闻,那台晚会最直接的结果是,我和丁玲都先后被很多户人家要求收养。最终,一个从美国回来的女企业家带走了丁玲,临走的前一天,丁玲趴在我耳边对我说:“小三儿,其实,我不是不走,我一直在等这样的一个机会,这应该才是我想要的,所以,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盲目,等待是对的。”

  说完,她塞给我一个纸包,我打开来,里面是那条裙子。

  “留给你。”丁玲说,“它更适合你。”

  她走的时候,我想拥抱她,可是我没有,我总是这样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内心的东西无谓地纠缠,日日疼痛无法缓解,自作自受。

  老刁对我说,我的事还要再等等,让我不要着急。

  我说不急。

  我真的不急,丁玲说得对,不能盲目。

  更何况,我已经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能不能走,我已不是那么渴望。

  丁玲走后的第二天是体育课,老师命令我们绕着操场跑,一圈一圈又一圈,我跑在罗宁子的前面,可以清楚地听见她沉重的呼吸。无意中回过头去,看见她一张苍白的脸,苍白得非常吓人,于是我停下脚步来拉住她说:“你别跑了!”

  “你别管我!”罗宁子咬着牙推开我说,“我要是坚持不完,会被她们笑话的!”

  站在操场边的老师见我们俩停了下来,开始对着我们吹哨子。

  我高声喊:“老师,罗宁子不能跑了。”

  老师走了过来,问我们说:“为什么不能跑了?”

  “我可以跑的。”罗宁子苍白着脸,急急忙忙地解释说,“是林小花拉住我!”

  “你神经病!”我一把推开罗宁子。谁知道劲用得大了,她竟然一屁股就跌到了地上,然后,我看到她的脸上出现了一种非常痛苦的表情,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罗宁子!你怎么了?”我跪到地上去推她,喊她的名字,老师把我一推说:“你让开,赶快送医院!”

  所有的人都围了上来,包括周利,院里唯一的一辆车不在家,老刁当机立断地背上罗宁子就往医院跑去,罗宁子太胖了,老刁背得十分的吃力,但是她坚决而不停留地往前跑着。好几个老师跟着,轮流背,实在背不动了,就抬。我也一直跟着,就这样好不容易才到了镇上的小医院。

  医生一看,翻了翻罗宁子的眼皮,就说了三个字:“不行了。”

  “不治怎么知道不行!”老刁狂喊说,“给我救,给我救,我带了钱来的!”

  我抱着脑袋蹲到了地下,只觉得全身冷得抗也抗不住。

  一个我平日里并不认得的老师抱起了我,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没事的,会救过来的,罗宁子这样不是第一次了。”

  我也不是第一次了,无数次与死亡靠得如此之近,我觉得我再也无法承受。

  在老刁声嘶力竭的狂喊声中,医生终于把罗宁子送进了急诊室。一个小时后,车子将她昏迷不醒的她送去了县医院,老刁不许我再跟,命令我回了福利院。

  那晚,我一个人躺在宿舍的小床上,以前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要是没有了罗宁子,可以痛痛快快地伸胳膊伸腿地睡,可是真正这一天到来的时候我却是将自己缩得更小,在那里痛痛快快地无声地流着泪。过了一会儿,就在我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钻进了我的被窝,她拿着一张毛巾,低声对我说:“我知道你在哭,不过你别伤心,她命大,不会死的。”

  是周利。

  我大声地喊:“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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