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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人渐渐地矮下去,低下去,预备沦陷,预备冉冉升起。总之先低过尘埃,再开出花来。

  年年店子里的东西全是旧货、奄奄一息的,就是这么个来者是崭新的,像猫眼迅速地聚了一道光。

  他翘着二朗腿,翘起的那只脚指向电视说,一个女的,都举得起几百斤了,那她还是不是个女的。

  他说的有道理,我妈妈也力气很多,女人味很少。我妈妈能担个百十斤,女人味都已经这么少了,何况担上几百斤选手,连性别都要丧失了。

  当时的情景相当迷幻,仿佛所有的话都是那只脚娓娓说出来的,而不是他本人说的,是那只脚接受了独家专访,他什么都不知情,日后大有不认帐之势。

  多年以后我跟别人谈判的时候,只要别人一对我做那个腿形,二郎腿,但是上面的那只腿比自然形成的要翘得高,呈支架状。只要被我看见,我就丧失立场,束手就擒。

  年年跳下来,裙子有些挂着柜子上的锯齿,因为木板是锯末压的、不齐整。应该掉了几根纱,裙子有些发白,软弱无力。几根被锯齿挑拨出来的白纱,宛如几根白发,令人心碎。能不能白头到老,一发成谶。

  黑白电视是没有遥控器的,走过去,换了一个台,她的手脚很轻言细语。中途有个台没有播放正常的节目,白花花的一大片,脑海空白时,也是这种景象。接下来的一个台是古装片,里面的两个公子哥争夺一名秦淮歌妓的初夜,攀比白花花的银两。再换,是一个男歌手戴着大耳环穿着裙子唱歌。

  他又说,这是哪家的后人,该打死。

  今天怎么了,电视里尽是不男不女的人。

  年年迫于无奈,满足顾客的需求,其实她可以当他无理取闹不予理睬的。只好又换了一个台,总共才那么几个台,已经到了频道的尽头,时间的末梢。他越说越得意,指着门口经过朝里面看的一个人说,你看他像不像秦始皇。

  年年看见她爸爸刚从民俗节搞表演回来,要卸装,往家里赶,并没有走进来的意思,只是看了一眼女儿。他头上戴了一个大学生授予学位专门戴的那种形状的帽子,还垂下来一排帘子,这个帘子年年也有份做,身上还有一件披风,她不禁大笑了起来,确实有点像。

  冉年年真是昏了头,竟然忘记自己是这个帘子的制作者。一个女儿家,竟然伙同外人这么笑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手工艺作品。

  因为这个片段在先,在我被授予学位的时候,竟然想起了秦始皇,骄傲得有了坐拥江山美人的感觉。

  我想年年水果般的笑应该是一半的一半,切开来,有真心想笑,也有迎合。

  他说一口普通话,那种普通话当年听起来标准得要命,好象他身怀某种机要使命,现在想起来,仅仅是北方话而已,而且是北方偏南的塑料普通话。如今听起来,恐怕听到一句就很不舒服,想起身告辞。她觉得他很有气质。他说的这些内容,她觉得他很有思想。他的鞋尖略略绽开,一些虚线,她觉得他是她的落难公子。

  二十

  而依照唐掌对我的炫耀,他是在这之前就留意她了。可是究竟是哪个时候呢。我一直逼问他。考虑了好久,他很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是在河垓的公共厕所里看上她的。

  我们河垓里私人没有厕所的,有的话只能小便,你实在要大便也拿你没办法。因为每年都要涨洪水,洪水过后,粪坑灌满了,整个房子里里外外涂的全是屎。如果是鸽子在屋顶拉点屎就算了,那简直就是拿屎来粉刷。在家里大便实际上是对自己非常不利的。

  一般小手就自己找地方解决,万不得已才去公共厕所解大手。人均几天一次,大家都很能憋,难怪河垓里人都面色发黄。公厕的粪便满了不定期派车来拖走。哪天满了河垓里管事的就去喊车。粪便可以卖钱,卖给城郊的农民施肥,就由司机处理,抵车费钱。可能抵不了,还要补偿司机一些钱。

  对了,别误会,我们河垓可不是城郊,我们河垓里的人可不是乡巴佬,小手河把整个大拥像西瓜一样剖成两半,我们算是一个盖子,可以用勺子舀着吃的那一小半,大拥是可以切成很多块的、便于冷藏的那一大半,和大拥往来密切。

  我爸爸说女人最厉害的就是忍屎、憋尿、夹屁这三招。忍屎、憋尿、夹屁,忍屎憋尿夹屁,这几个词读快一点,连起来读,一扫而过,简直是一句咒语。

  我爸爸又不是女人,不能亲身体验,怎么得出这么多结论。不过男人似乎比女人更爱放响屁,在公共场合难以节制。我们在课堂里,响屁都是由男孩子负责放的,大家哄堂大笑,课都上不下去。或者是某个男孩子体恤某个女孩子,主动承担了这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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