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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肯定藏袜子里了。王福东在我的背后嘟囔说,要不就是塞在裤衩里了。

  在初一的时候,张强和王福东经常抢我的钱,在校园里,在马路边,在小巷子里,现在我经过他们曾经抢我钱的巷子口,看见那个倾斜的电线杆。我想起了那些屈辱,屈辱是每一根神经里的寄生虫,斩断所有的神经它依然在对你吹着嘲讽的口哨。回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是说在经过倾斜的电线杆后,突然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扭过头,是陈小露。她冲我嘻嘻地咧嘴笑,她说:

  吓到你没有?

  没有。我摇头说。

  陈小露调整了一下书包带在肩膀上的位置,她说,你的同桌现在是谁呀?

  秦薇。我回答说,但是她今天没来,我还没有见到她。

  陈小露皱起眉头说,秦薇?

  我点了点下巴,秦薇。

  陈小露的脸突然就皱了起来,在我刚成为初二学生的一个平凡的早晨,她的脸像是一个包子,她的表情非常古怪,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她不会再来上学了。

  为什么不来了?我说。

  她得白血病了。陈小露回答。

  我听见陈小露说的是白血病,我听清了,她说的是白血病,但是我莫名其妙地变得跟没有听清一样,我说,白血病?

  陈小露点头说,对。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的心就像被放在秋千上,但是秋千的一条绳子突然间就断掉了,座位的倾斜带来的结果是心脏在污浊的沙石间翻滚,带来的是眼睛里不真实的幻觉像风筝那样在天空狂舞。我的眼前浮现出初一年级的那个盛夏,在河滩上,我们在偏僻的破房子里发现一个死去的女孩,我们被恐惧追逐,我们拼命奔跑,秦薇后来哭泣起来,她被惊恐笼罩,但是疲惫与潜伏的疾病已经使她的脸上呈现出惨白的征兆。我似乎又听见了筷子折断的声响,是野狗啃咬死禽肋骨的声响,十分清脆,这又像是客厅里的地板砖突然间塌陷掉一块儿似的。

  我说,白血病,是不是一种癌?治不好的。

  陈小露摇头,不知道,她正在住院呢!大人们聊天的时候都说治不好了,说那是等死的病,现在她就住在我们学校对面的那家医院里,我们这里就只有这一家医院。

  我想了想说,那她为什么不去市里呢?

  陈小露还是摇头,她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去不起吧,那种病要是治的话要花很多钱的,中午我们去医院看看她吧?

  我说,好。

  中午的时候,我和陈小露走进这家破旧的小医院。医院是一座两层的楼房,门口停着很多辆破旧的自行车。有一些人像蚂蚁那样沉默地走着,他们进进出出,从你的身边蹒跚着走过,像一条清淡的影子。医院的楼房旁边就是太平间。太平间前面的那块儿地方很脏,有很多废弃的塑料袋被风吹动。风吹它们又吹不走它们,它们都在那里兀自地旋转着,似乎脚步踉跄,又似乎对人间充满了留恋。也许它们充当着鬼魂的坐骑,鬼魂骑着它们依依不舍,离开这个联系着生死的无形洞口,也许未来再也见不到生的光明。它们在风中徘徊,风发出细细的哭声,风的哭声就是死亡的悲歌。

  我很小的时候就听大人们说,每一个小旋风都是一个死人,是死人在白天时的鬼魂,它们在白天也要赶路,它们在白天赶路的时候就是那么走的,变一个旋风,从你的脚边走过。那些死人在太平间的旁边走来走去,一个又一个的鬼魂与你擦身而过。我和陈小露在病房区转来转去,我们在每一扇病房门的外面朝里面仔细张望。我们在深色地面的走廊里不断走动,与一些脸色黯然的人背向而行。

  陈小露说,我们还是问问谁吧?

  我说,我们问谁呢?

  陈小露说,问问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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