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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老常脸通红，不错眼珠地盯着护士的一举一动。护士终于拔下针头，把棉签递给陈梦，你替他压住针眼，多压一会儿！说完，把几管化验用血分门别类放在手推车上，推着车扬长而去。陈梦压着针眼，一动不敢动，一边安慰老常，没事儿，没事儿，回头吃点儿好的就补回来了。老常不敢跟护士使性子，这会儿把一肚子委屈都朝陈梦撒出来，吃好的不用花钱啊？这会儿轮到陈梦委屈了，但她不敢吭声，怕气着老常。

　　针眼儿还压着呢，护士又来叫老常去做X射线检查。老常光着上身，被机器夹在中间拍肺片。医生的指令从喇叭传来：“深呼吸……再来一次！”老常乖乖听凭摆弄，虔诚得像个信徒，软弱得像个孩子。一会儿站位，一会儿仰卧，一会儿侧卧，拍了肺拍髋骨，拍了上肢拍下肢。能照的都照完了，老常又盯着医生察看脸色，想从中获取自己身体状况的蛛丝马迹，护士过来拉他，走吧，做B超去！

　　走廊上聚满了患者和家属。陈梦一手拿着厚厚一叠检验单，一手抱着老常的外衣，站在B超室门外等待。女护士陪同老常走出来，他忧心忡忡地看看妻子，陈梦连忙为他披上外衣，转身小心地问护士，没事吧？护士接过陈梦手上的单子翻看，说片子和B超结果都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出来，走吧，接着做别的项目去。老常一脸深沉、满怀无辜地跟着护士走，陈梦连忙小跑着追上，搀扶他，老常反感地把陈梦的手拂开。

　　总算折腾完了，已是精疲力竭。老常立时三刻就要看所有检验结果，被告知要等所有结果都出来了，汇总之后再一起交给他，老常顿时跳出来，什么？我花这么多钱你们就这么对待患者？护士连忙解释体检中心的检查程序，最后惊动了中心领导，破格批准老常可以随时到各科室去等结果，一旦出来，必须让老常第一时间看到。老常这才心满意足地不闹了。

　　陈梦陪伴老常走出了化验室，他手上拿着生化全项化验单，边走边看，最后索性坐在大厅椅子上仔细看。陈梦也凑上前争着看，问他怎么样？老常看得一头雾水，直嘬牙花子，反问陈梦，这上上下下的箭头都什么意思啊？陈梦看了看，明白了，那是指标偏高或者偏低的意思。老常顿时紧张了，拉着陈梦就去找医生。

　　医生拿着老常的化验单，看一项，摇摇头，不停地摇头。老常更加紧张，哀求大夫，您别呀，您把我心都摇乱了，别老摇头不说话呀！医生说，您这各项指标没一项能完全达标……该高的低了，该低的高了，血脂、胆固醇都太高，血糖也高，老同志，你得警惕自己的健康问题了。

　　老常吓坏了，一把拖住医生不撒手，大夫，你可得救救我呀！医生被逗笑了，告诉老常，像他这样身体状况的人很多，每天接待的体检者有不少指标都不正常，但可以通过饮食控制和加强运动调节好，不用紧张。老常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老常躺在病床上，越想越害怕，除了生化项目还有那么多项目没出结果呢，谁知道自个儿得上个什么要命的病啊？想到这儿，就觉得浑身没劲儿，突然像不行了似的，挺不住了。陈梦安慰他，这是精神作用，是看了化验结果受了点小刺激，“没事儿，睡一觉就好，闭闭眼睛吧？”老常一听这话就不耐烦了，叫陈梦别提“闭眼”这个词儿！忌讳！陈梦噤若寒蝉，不敢再说话了。老常响亮地长叹一声“唉！”陈梦吓得又是一激灵。

　　夫妻俩正僵着，小小提着水果，捧着鲜花进了门，老爸！今天心情还好吧？检查结果怎么样啊？老常突然觉得女儿特别亲切，拉着她的手不放，唉声叹气地告诉小小，别提了！生化检验没有一项是合格的。

　　小小安慰他，没事儿，生化全项不说明全部问题，其他的呢？老常说，还有全身各处的CT、B超和X光片没出来呢，就怕这些结果一出来，直接判了他死刑，那可惨了。陈梦让小小开导开导她爸，五千块钱买了一肚子郁闷和恐惧，不划算。说完拿起水果出去洗。

　　老常看看陈梦走了，跟女儿说悄悄话：“小小啊，你爸我躺在病床上，不得不想到遗嘱问题呀……我也得学学西洋鬼子，未雨绸缪，这几天就把遗嘱立了。”

　　小小意外：“爸？你这观念改变得突飞猛进啊！”

　　“闺女，你想要老爸百分之多少的遗产啊？说个数，爸都满足你！我这辈子就你一个接班的，说什么也不能亏待你呀……”

　　“百分之几我都不要，你爱给不给，给我就接着，不给拉倒。”

　　“你不要？这傻孩子！哪有你这样的呀？你不是想开画廊吗？那不得需要一大笔钱啊？再说，你不要，我也不能全都给陈梦，遗产都给了她，她得开多大一时装店啊？估计开一商场也说不定！最后弄不好都给败了，可惜我一生的辛劳！”

　　“爸，你有那么多钱吗？据我平时观察和判断，陈梦根本不是算计你财产的那种人！你怎么这么想人家呀？不够意思。”

　　“我没说她算计，我就是说你不要，可不就都成她的了么？唉！拼命挣钱、玩命省钱有什么用啊？到头来无福消受，还不都便宜了别人？”

　　小小启发加诱导：“那你以后是不是要改改抠门的习惯了？人生在世，活在当下，既不亏待自己，也别亏待别人，那话怎么说的？最惨的是钱没花完人没了。”

　　“有道理，我改，我改。”老常频频点头，突然豪迈地，“今晚就带你们出去吃海鲜大餐，我埋单！”陈梦端着洗好的水果进来，听到这话连忙提醒，明天上午的体检项目规定要空腹……老常说，那我也不能今晚就提前空着呀，那多亏呀！

　　正是晚餐时间，海鲜餐馆里客人不少。一家三口对着一桌子海鲜，老常甩开膀子吃螃蟹。陈梦在一旁提醒：“老公，慢点儿吃，你不是老说这一只螃蟹可相当于平常日子一天的饭钱吗？你不好好品品就这么吞了，多可惜呀……”

　　小小也笑：“就是。得把每一分钱都咂摸出味道来，才不枉吃一回螃蟹。”

　　陈梦对小小撇嘴：“我平时一提吃海鲜，你爸就嫌贵，说北京的海鲜又瘦又贵，不划算。要吃就等去大连青岛和香港深圳的时候，再甩开腮帮子吃个够。你说那些地方，我这辈子能去几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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