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传》第二部分
6. 书房朗读

  春香离去, 李公子茫然如有所失, 悬想容辉, 苦不自已, 神情惆怅地起身回家了。李公子一回就进到书房, 废卷痴坐, 百无聊赖, 什么事也懶得做, 一个劲儿地想着春香: 那淸脆琤瑽的说话声, 萦绕耳际; 那闭月羞花之貌, 时时浮现在眼前。盼来等去, 好容易挨到夕阳西下, 便呼喊方仔, 问道: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太阳刚刚出来。”
  方仔嘻皮笑脸地回答, 语含戱弄。李公子一听就大怒道:
  “你这个目无上下的东西! 照你这么说, 难道太阳从西边出来吗? 该死的。”
  “该死, 该死, 小的该死。太阳已沐浴咸池, 黄昏了。月亮刚刚从东边升起来了。”
  方仔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这时, 李公子也无胃口吃晩饭, 仰卧炕上, 辗转反侧, 单等天黑。他忽想看看书, 借以消磨时间, 便翻身起炕, 坐在桌前, 顺手乱翻, 拿出了一大堆书。
  “啊, «诗经»!”
  李公子便神不守舍地翻开«诗经», 接着心緖不宁地读了起来。
  “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李公子读到这里, ‘哎呀’一声, 叹道:
  “念不下去了!”
  李公子搁下«诗经», 又顺手拿起«大学»来念道:
  “大学之道, 在明明德, 在亲民, 在春香……哎哟, 这个也念不下去了。”
  李公子又撩下«大学», 改读«易经»:
  “元为亨, 为贞, 为春香, 香, 香……我更念不下去了。啊, 这里有«滕王阁序»。给我看看吧! ‘南昌故郡, 洪都新妇’。好, 这个真好!”
  李公子放下«滕王阁序», 又拿出«孟子»读道:
  “孟子见梁惠王, 王曰: ‘叟, 不远千里而来, 愿见春香乎’?”
  李公子稳了稳神, 又念起«史略»:
  “太古天皇氏, 以艾糕王, 岁起摄提, 无为而化, 兄弟十二人, 各一万八千岁……”
  这一回, 李公子并未读出‘春香’, 偏偏又把字词读错了。方仔当下追问道:
  “少爷! 只听说天皇氏‘以木糕王’, 从来没听说过‘以艾糕王’。少爷! 您所读的, 真是今古奇闻呀!”
  李公子强词夺理地说道:
  “哈哈! 你这个小木头人儿啦! 你怎么知道‘艾糕’的来源呢? 本来天皇氏活到一万八千岁, 他的牙齿坚硬, 自然能吃‘木糕’。但是, 现在的读书人, 口齿无力, 怎么能吃‘木糕’呢? 因此之故, 孔夫子为了后生着想, 特显灵梦明伦堂, 指点说, ‘现在的读书人, 牙齿不坚硬, 不能吃木糕, 改用松软而嫩嫩的艾糕’。然后, 先哲下令全国三百六十州的乡校, 都改用‘艾糕’了。你现在听懂了吗?”
  方仔听了, 笑道:
  “哎呀呀! 少爷, 您这是什么话呀? 要是天皇氏听了你这满口胡柴, 也会吓昏的了。”
  李公子不理方仔之言, 又翻开«赤壁赋», 琅声读道:
  “壬戌之秋, 七月旣望, 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淸风徐来, 水波不兴……”
  李公子读到这里, 又兴味索然, 便又改读«千字文», 念道:
  “天空的天, 大地的地……”
  李公子刚念了一句, 方仔听到, 就问道:
  “少爷! 您突然读起«千字文»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方仔, 你听我说! 这本«千字文», 原来是中国梁朝的周兴嗣所著的。那么, 他一夜之中撰成«千字文», 他的头发都白了, 所以把它又叫«白首文»。其实, 对«千字文»字句的深硏细钻, 是很有意义的。也就是说, 所谓天地者, 乃是七书之本……”
  “少爷, 我这个佣人也读过«千字文»。”
  “哦, 你也读过«千字文»吗?”
  “当然。”
  “你旣然知道«千字文», 你给我读读看!”
  “好! 请您听我读。那又高又藍的天空是‘天’, 又深又厚的大地是‘地’, 又黑又黑的黑暗是‘玄’, 那烧掉的黄色是‘黄’……”
  “喂, 喂, 你别开玩笑。你确实是一个下贱人啊。你在哪里学到乞丐的讨饭歌, 用这种古古怪怪的调子来念呢? 不对了。你听我念吧!”
  李公子就顺口胡诌道:
  “天开子时生天, 广大穹隆太极圆; 富有这样意义的天空, 这个便是‘天’。地辟于丑时, 五行八卦都齐备; 富有这样意义的大地, 这个便是‘地’。三十三天, 天外天, 空复空, 玄又玄; 富有这样意义的玄天, 才是‘玄’。二十八宿, 配金木水火土所定的星宿; 富有这样意义的黄道, 才是‘黄’。太空日月轮昏昼, 天皇玉宇峥嵘; 富有这样意义的殿阁, 谓之‘宇’。历朝历代, 有兴亡盛衰, 古往今来驰骤快; 这就谓之‘宙’。大禹治水开洪荒, 箕子推演洪范九畴, 具有这样意义的洪大, 就谓之‘洪’。三皇五帝逝去, 乱臣贼子蜂起, 无秩无序; 这样的混乱局面, 就谓之‘荒’。东方启明, 一轮红日徐徐升上杲杲天空; 这样升起来的太阳就是‘日’。亿兆苍生, 击壤高歌, 康衢烟月; 这样的月亮就是‘月’。寒星微月, 运转不息, 月华光耀, 三五之夜, 则月盈; 这就谓之‘盈’。世上万事万物都像月亮一样, 过了十五, 就是旣望, 月亮就由盈转昃; 这就谓之‘昃’。天上三光日月星, 河图洛书相继出, 二十八宿灿烂如银的星辰; 这就谓之‘辰’。可怜今夜宿娼家, 鸳鸯衾枕共睡眠, 愿与佳人鸞凤欢; 这就谓之‘宿’。春秋时代风雷激, 风流奇士列史乘; 这就谓之‘列’。月色依依三更夜, 一缕情丝万丈长, 敞开情怀, 切切私语; 这就是‘张’。今日朔风萧萧来, 卧榻岑寂成梦难; 这就是‘寒’。枕头高高难入睡, 请你伸过玉臂来; 这就谓之‘来’。卿卿我我相偎抱, 两情热似火, 冰冷双足热出汗; 这就是‘暑’。卧榻情太热, 快到凉快的房间去歇歇; 这就谓之‘往’。不寒又不热, 梧桐落葉, 萧萧风中淸秋节; 这就谓之‘秋’。白发两鬓万事休, 流年似水去悠悠, 髫年之时心气高, 花甲应是成熟时; 这就谓之‘收’。朔风劲吹, 树木凋落, 山川原野, 白雪覆盖; 就谓之‘冬’。辗转反侧, 寤寐不忘, 我心中的人儿, 闺中深深藏; 这就谓之‘藏’。昨夜细雨, 芙蓉绽开, 姸态光润; 这就谓之‘闰’。生平第一次寓目这艶丽之姿, 洞房花烛应有时; 这就谓之‘余’。曾经沧海难为水, 除却巫山不是云, 山盟海誓, 白头偕老; 这就谓之‘成’。恩爱夫妻, 欢乐时光, 不知岁月之流逝; 这就谓之‘岁’。贫贱之交不能忘, 糟糠之妻不下堂, 我决不会薄待小春香, 这些想法在我国«大东通编»法典里有记载; 这就谓之‘律’。还有, «诗经»曰‘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春香嘴唇紧紧吻着我的嘴唇, 这豈不是‘吕’字吗?! 哎呀! 但盼速速见红妆, 我悬想綦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