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传_梦远书城

《春香传》第二部分
13. 衙役骚动

  这时, 府衙里只听到传呼摆设接风宴席的一迭连声, 锣鼓喧天。宴席中, 所有南原府里的大小官员和门阀豪族, 一一前来献礼, 参拜卞府使。礼毕, 卞府使急如星火, 急急巴巴地大声吩咐, 说:
  “命人去点侍所有的南原艺妓!”
  户长奉命, 拿来南原妓女的花名册, 并用美丽的词语来形容一个个妓女的姿态, 逐一点名, 道:
  “雨后东山明月的明月小姐!”
  “有!”
  一个名叫明月的妓女, 一手提起罗裙, 一手揷在腰间, 款款走进来, 向卞府使叩首行礼, 道:
  “明月拜见府使大人。”
  “渔舟逐水爱山春, 争姸春色是红桃, 红桃小姐!”
  红桃便随着点名声, 走了进来。她双手提起红裙, 移玉姗姗地走过来, 答道:
  “到! 红桃参见府使大人。”
  “丹山一凤失情凰, 身在梧桐碧腰间。凤乃山水之灵, 百鸟之王, 饥不啄粟, 厉节贞操, 屹立在那万寿门前的彩凤小姐!”
  彩凤闻声, 立即进来, 罗裙紧束纤腰, 轻挪玉步, 屈膝打躬, 道:
  “有! 彩凤谒见府使大人。”
  “出污泥而不染, 花中君子是莲花, 莲心小姐!”
  莲心听到点到自己的名字, 手提罗裳走进来, 躬身下拜, 说:
  “到! 莲心进见府使大人。”
  “和氏皎月坠碧海, 衡山白玉多光彩, 明玉小姐!”
  明玉进来, 百媚千娇, 姿容宛如夕阳晩照, 光彩夺人, 举止文雅地走过来, 深深鞠躬, 道:
  “在! 明玉叩见府使大人。”
  “云淡风淸近午天, 访花随柳过前川, 莺莺小姐!”
  莺莺闻声走进来, 抱红裳于胸前, 悠悠鹅步, 慢慢地走过来, 回答道:
  “有! 莺莺拜见府使大人。”
  至此, 卞府使以为点名太慢, 心中颇为不满, 脸上布满皱, 眼巴巴地看着户长, 厉声喝道:
  “讨厌! 快点, 快点叫!”
  “是, 是!”
  户长连声喏喏, 又接着以较快的速度点道:
  “笑看广寒宫, 美女桂下献桃来的桂香小姐!”
  桂香立即应声道:
  “来了! 桂香叩见府使大人。”
  “松下问童子, 言师釆药去, 只在此山中, 云深不知处的云深小姐!”
  云深也立即应声道:
  “来了! 云深拜见府使大人。”
  “登高月宫折桂花的爱折小姐!”
  “来了! 爱折参见府使大人。”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的杏花小姐!”
  “来了!”
  “峨嵋山月半轮秋, 影入平羌江水流的江仙小姐!”
  “来了!”
  “八月芙蓉君子风, 满塘秋水映红莲的红莲小姐!”
  “来了!”
  “朱红唐丝绣锦囊的锦囊小姐!”
  “来了!”
  许许多多的南原美色, 已在卞府使的眼前露面了。户长尙未点道‘春香’此一名字。卞府使心里觉得奇怪, 极不耐烦, 怒容满面, 向户长厉声斥责喊道:
  “狗东西! 快点儿点名, 点得一打一打。”
  “小, 小人该死, 该死。”
  户长不敢怠慢, 连声点道:
  “杨台仙! 月中仙! 花中仙! 你们三个仙女, 快点进来, 见府使大人吧。”
  三个妓女, 慌张忙乱地跑进来, 異口同声地回答道:
  “来了! 拜见府使大人。”
  “锦仙! 锦玉! 锦莲! 锦上添花的南原三锦, 你们也快点进来吧。”
  “来了! 拜见府使大人。”
  “弄玉! 蘭玉! 红玉! 冰淸玉洁的南原三玉小姐, 你们怎么还不进来呢?!”
  “来了! 拜见府使大人。”
  “最后, 风吹花落的落春小姐!”
  “好吧, 我现在进去啊。”
  一声沙哑的话音雷鸣着冲向天空, 正在用线绞脸的落春, 随着自己的声音慢慢儿地走了进来。她满脸涂脂抹涂粉, 直到耳根, 看那颜色, 白于石灰。她长得又粗又高, 赛过怪模怪样的图腾木俑‘天下大将军’。她一时顾影自怜, 又一时顾盼自雄, 高高提起罗裙, 缓缓移动着白鷺似的大步, 来到卞府使前, 跪拜说道:
  “我这个落春来啦。府使大人远道而来, 多么疲勞? 落春晩点参见府使大人, 敬请原谅。”
  “……”
  卞府使连看都不看她, 只是怒目圆睁, 闭口不言半天了。这时, 左右神色慌张, 手忙脚乱, 不知所措。
  所有的南原妓女, 虽都集聚在府里, 但卞府使一直没有听到‘春香’此一名, 心想:
  “奇怪, 为何不见那久已闻名的春香呢?”
  卞府使接着对户长斥责问道:
  “你们已经点完了这里妓女的名字, 怎么没有点到春香这个丫头呢? 难道她不是妓女吗?”
  “禀告府使大人! 春香之母, 是个退妓, 不过, 春香她呢, 不会算是妓女。”
  “哼, 胡说八道! 她旣然不是个妓女, 那么, 身居深闺的女孩儿, 怎能那样艶名远扬呢? 你说!”
  “这, 这, 春香根本不是妓女。只因她是艺姬之女, 又加上她才色出众, 故而驰名。实话实说, 其间, 不少权门世族, 都欲登门求见, 但春香母女一槪不理不睬。不必说外来的门阀子弟, 就是小人等原籍本地的人, 虽然毗邻相处上了十多年, 但见面之时, 从来没有过轻浮戱弄、耍笑捉弄的言行。府使大人! 说来也是天缘的巧合, 前任府使大人的令郎李公子, 却与春香小姐结下了百年之好。这位李公子随父上京, 临行之时, 盟个誓说, 待他中了状元之后, 便来迎接春香小姐。现在, 那个小妮子便听信了李公子的这一番话, 居然守起节来了。”
  卞府使闻言怒道:
  “胡说! 你这个下贱胚子, 懂什么呢? 想那李公子, 是何等有身份的人! 不仅严父在堂, 而且是未婚少年, 豈能娶这等身份的丫鬟为妾? 你这个下贱胚子, 若再多舌的话, 本府就要重治你等, 决不容情。你们听着! 我本来高高兴兴地要看春香这个丫头, 你们这样说, 我就可以放弃不看她吗?”
  卞府使说到这里, 张目环视着左右, 高声斥道:
  “不必多啰嗦, 快快与我把她叫来!”
  此令一下, 吏房立即进言, 道:
  “府使大人! 春香小姐确实不是艺妓, 不能随便传唤一个良家女子, 而且她已与前任府使大人的令郎海誓山盟, 结为秦晋之好。大人与李公子虽不是同辈, 究竟有同阀之雅, 如果强行传唤春香前来, 我这个小人担心不得大人有伤体统。”
  卞府使一听, 勃然变色喝道:
  “住口! 立即与我去传唤春香前来听点! 如有片刻延误, 你等以下各厅头目, 一并撤职问罪。快点儿把她叫过来!”
  “……”
  卞府使一声断喝, 府里的各厅头目, 慌得团团乱转, 骇得魂飞魄散, 退下厅来, 互相议論, 道:
  “这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有这般事情? 可怜好一个春香贞节之女, 眼看就要受那无情的劫乱。府使大人之命难违, 只得勉强前往。”
  
  一些使令和官奴, 奉了严命, 慌慌忙忙, 来到春香家门前。这时, 春香自不知使令、官奴等来到, 正在泣不成声地思念李公子, 哭了诉, 诉了哭, 唱一支又慢又哀的调儿, 心中万般酸楚。听了她的哭诉, 不論何人, 也觉得凄怆, 只听她哭唱:
      一心思念我郎君, 食不甘味, 睡不安枕, 担心他骨瘦如柴。我要去, 我要去, 我要跟着他去。哪怕千里万里, 千山万水, 我也要到汉阳去。狂风暴雨挡不住我, 即使海东靑鸟飞不过的洞仙岭, 我也能攀登。找到郎君长相守兮, 再也不会勞燕分飞。我这样昼夜思念汉阳郎君, 汉阳郎君是否这样思念我? 我真担心他另有新欢。
  春香的哭诉之声, 那些使令、官奴全都听到。人非木石, 谁能无情,  不觉喉头作热, 个个为之动容, 好似春冰落水, 尽都溶化, 众人異口同声心里说道:
  “唉! 春香这个女孩子, 这般可怜巴巴, 难怪那为人正直的少年君子那般爱慕她呀!”
  使令等人, 踌躇了半天, 只因上司差遣, 身不由己, 听了一阵, 终不免上前敲门, 叫道:
  “开门啦! 开门啦!”
  月梅在房间里闻声, 吃了一惊, 从门缝中向外窥视, 见了来人是府里的使令和官奴之辈, 心中想道:
  “今日乃新官到任的第三天, 照例是传呼点考之日。这些人为何来到我家呢? 莫非其中有些蹊跷之事?!”
  当下, 不容月梅细想, 只好硬着头皮, 慌忙前去, 开了大门, 迎着使令等人, 说道:
  “原来是各位値班使令, 真是稀客。快进屋里坐。今天, 什么风把各位吹来了? 新任府使为人如何? 各位快请坐吧!”
  月梅这样随口说这说那, 就拉着使令们, 进到客厅中坐下, 然后招呼香丹, 吩咐说:
  “香丹, 摆上酒来吧!”
  稍后, 月梅斟了满满各一杯酒, 向使令们敬着酒说:
  “你们进京迎接新任府使之时, 可曾去过前任府使家中吗? 我家女婿李公子为何音讯全无啊? 他怎么这么心狠手辣呢? 前几天, 我有心请各位前来, 商量个办法, 只因耳目众多, 未便相烦。”
  “别客气! 我们来的是, 只是……”
  使令们实在没词儿, 只相顾一颜, 连连喝了几杯酒。月梅早就看透了他们的来意, 等了他们喝得有八成醉, 便打开柜橱, 取出五两纹银, 殷勤说道:
  “请拿去买杯酒喝吧! 一切还望多多关照!”
  使令们这时已酩酊大醉, 異口同声说:
  “什么银子啊! 我们为什么前来, 你心中应该明白。我……我……我们不是来讨银子的, 快收回去吧!”
  月梅看了使令们如此辞谢, 只好回过头来, 向领班使令再三劝诱说道:
  “使令大人, 请您收下吧!”
  “这……这……有点儿不好意思, 还是五两哩。”
  领班使令这样说着接过银子, 揣在口袋而起来, 同别的使令们一起三歪两斜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