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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两人举起灯笼,在账房前后仔细看了看走了。那个黑影,看巡夜的下人走了,慢慢站起来,走向账房门前。常野潜伏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又往前挪挪脚步,仔细一看,忽然认出那人是薄剑兰!常野有些纳闷,继续盯着看。

  薄剑兰在门前鼓捣一阵,没有打开门,又转向窗户。用一根小铁棍别了一下,轻轻一推,窗户开了。薄剑兰回头看看,一跃跳进窗口,进屋了。常野终于弄清怎么回事,嘴角露出一丝鄙视的笑,悄悄走开了。

  常野走到自己住的门前,正要进门。突然从墙角转出两个巡夜人,用灯笼照住他:“常野,你干什么去啦!”

  常野一惊,忙支唔道:“我……肚子不好,出去……方便了一下。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个巡夜人说:“刚才我们经过你门口,看你敞着门,怕有什么事,就等在这里。你没事吧?”

  常野忙说:“我没事,谢谢二位!”说完俩人走了。常野急忙进屋,关上门,有些后悔地回头踢了房门一脚。

  薄剑兰从家里出来后就匆匆走进小青楼下的小巷,对着小青的窗户扔了颗石子上去。

  小青探出头来,看见薄剑兰,有些吃惊。薄剑兰对她做了个下来的手势,小青示意时间太晚了,薄剑兰又表示自己很急,有很重要的事。小青消失在窗口。

  薄剑兰焦急地等待着,看见小青出现在巷口,薄剑兰飞奔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就走:“我从家里拿了些钱,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小青站着不动。薄剑兰停下脚步看着她:“小青,你怎么了?”

  小青慢慢把手从他手中抽回:“剑兰,我不能跟你走。”

  薄剑兰问道:“为什么,你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小青轻轻摇头:“不行的,剑兰,我们在一起不合适,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你的心是热的,我的心早就凉了,被很多很多的事冻得冰凉冰凉的,就算我们今天私奔了,总有一天你也会厌恶我。”

  薄剑兰忙说:“不,不会的。我发誓……”

  小青掩住他的嘴:“不要赌咒发誓,我不希望你将来为自己的誓言而后悔。剑兰,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话,现在,我要回去了。”
  说完,小青转身消失在黑暗中,薄剑兰呆呆地站立半晌,忽然狠狠一拳砸在墙上。

  第二日,薄家上下都乱作一团,自从昨晚账房丢了二百三十块大洋后就开始人心惶惶了。账房门前聚了一些下人,议论纷纷。

  一个账房模样的老先生,正急得团团转,嚎啕大哭。夏鱼儿仔细看看,摸摸窗户。转身
见账房仍在哭泣,说:“你昨晚没住这里?”

  夏鱼儿又转向江伯问:“昨晚有人巡夜吗?”

  江伯答道:“每晚都有人巡夜,不会有误的。太太,要不要报官?”

  夏鱼儿想了想:“暂时不要报官。我怕是家贼,先从内部查,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是!太太。”江伯说完就走了出去,他喊来昨晚两名巡夜仔细盘问,那两名巡夜吓得跪倒在地上说:“昨晚,没,没看到什么人啊!”江伯走到他们面前又问道:“你们再仔细想想。”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说道:“对了,好像昨晚看见常野在院子里,他说自己拉肚子。”江伯愣了一下,随即喊下人把常野叫来。

  常野被吊在梁上,打得皮开肉绽。江伯坐在一旁说道:“我早就看你不是个好东西!说,你把钱放在哪里啦?”几个下人拿着棍子站在一旁,常野一声不响。

  江伯说道:“别以为你不说,我就找不出来!”随即吩咐下人到常野屋里搜。说着,他起身出了屋门。

  江伯匆匆走进客厅。夏鱼儿和秋儿正在议论,“太太,偷钱的贼找到了!”

  “谁?”夏鱼儿问道。

  “是常野干的!”

  夏鱼儿一惊:“是常野干的?怎么发现的?”

  江伯又说:“今儿一天,我一直在下人那里查。后来两个巡夜的人说,昨晚看到常野开门出去的,回来后慌慌张张,说是闹肚子出去了。我赶忙找到常野,开始他不承认,我让人吊起来打,才打几下,他就承认了,说钱是他偷的。”

  夏鱼儿一脸惊诧和失望,疑惑道:“不会是……屈打成招吧?”

  江伯连忙说:“不会!太太,这事冤不了他,从他进薄家大院,我就不放心,专门嘱咐人巡夜时注意他的动静,昨天夜里果然发现了他的行迹!太太,人不可貌相。他是刻意讨你喜欢呢,我一直觉得他来薄家是黄鼠狼进宅子……”

  夏鱼儿不耐烦地摆摆手:“这要人赃俱获才算数呀?这里头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江伯解释道:“太太,能有什么隐情?无非存着侥幸心,想事情过后再取走这笔钱,你就是把他赶走,这二百三十块大洋也够他花一阵的了。”

  夏鱼儿沉吟着:“你好像都想到了,也有道理。可我总觉得有些蹊跷。走,你带我去看看。”

  在常野住处,门外挤了很多人,都很兴奋的样子。屋内,常野仍被吊着,痛苦不堪。

  小文得意洋洋围着他转:“常野,这下露馅了吧?快把钱交出来吧!交出钱来,本姑娘可以给太太说说情,绕你不死。虽说现在是民国了,不准私设公堂,可他们愚昧啊,不听我的。你要是再硬撑下去,犯下这么大个罪,按家法可以打死你的!“


  常野一言不发。外头有下人喊:“打!打死他!”

  夏鱼儿和江伯匆匆走来,下人们赶忙敛声,闪开一条路。

  夏鱼儿进屋,抬头看常野浑身是血,惨不忍睹,似乎有些不忍,说:“先放下他来!”

  江伯只好示意下人,下人们很快解开绳子,把常野放了下来,但浑身仍然捆着,不能动弹。常野躺在地上。小文上前摸摸常野的伤,装模作样的摇摇头:“可怜啊!”

  夏鱼儿冲小文喝斥:“出去!这里没你什么事!”小文哼一声走了。

  夏鱼儿看着常野,表情复杂地盘问他,常野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却拿不出钱来,夏鱼儿有些疑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但又找不出什么证据来。

  这时薄剑兰喝得醉醺醺地进了大门,在黑暗中一跌一撞。看门人赶忙扶住他:“少爷,你可回来了,家里出了大事啦!昨夜账房的钱让人偷了!”

  薄剑兰看了一眼,马上反应过来:“噢……这事啊,我……知道。”说完,他歪歪扭扭走了。薄剑兰经过常野的小屋,发现常野住处围了许多人,他踉踉跄跄跑过去,心想怎么这么多人啊?

  有下人忙过来扶住他说道:“少爷,常野偷了账房的钱,正审问呢。”

  薄剑兰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挤进常野屋里,看常野被捆绑着,遍体鳞伤,生气道:“你们为什么……把他打成……这样?”

  江伯说道:“少爷,常野偷了账房的钱!他自己承认的。”

  薄剑兰走过去,踢了常野一脚:“你……真地承认啦?”

  常野点点头,薄剑兰指指常野:“天底下……还有你这样的……傻瓜!钱不是你偷的……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揽?”

  江伯吃惊地问:“少爷,你说什么!钱怎么不是他偷的?”

  薄剑兰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说道:“告诉你们吧,钱是我……偷的!和常野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常野松了一口气,泪水又流出来。

  江伯忙说:“少爷,你喝醉酒了,别乱说!快把少爷送回房去!”

  两个下人忙上前扶住,薄剑兰挣开了,说:“我没醉,你们快把常野放了!这事真地和他没关系!昨夜,我去账房,先撬门……没撬开,又去撬窗,一撬……开了,我就跳进去,撬开抽屉,拿了钱……一共是……二百三十块大洋……对不对?我拿着钱,我去找小青……可小青不跟我走……她不走,我就去……喝酒,把钱都花了,花了……”
  夏鱼儿已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惨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畜生!来人把他给绑起来”

  薄剑兰被绑在客厅的柱子上,嘴角被打出血来。客厅门紧锁着。江伯在走廊里急得团团转。四个下人守着大门,面无表情。


  薄剑兰在客厅里挣扎着喊:“江伯,快把我放了!”

  江伯扒在门缝上,愁眉苦脸地:“少爷,没有太太的话,我不敢放你啊!少爷,你说你把这事弄的,怎么能偷家里钱呢,要钱你说话么!连我也落了一身不是,错怪了常野,把他打成那样……”

  常野躺在自己的床上,赤着上身。春儿端着药水,夏鱼儿正细心为他伤口涂抹药水。常野疼得咬牙切齿,却不肯呻吟。

  夏鱼儿心疼地说:“你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不是你干的,为什么要承认,白白挨了这一顿打。”

  常野答道:“太太,我夜里起来……解手,无意间发现有个黑影在后院……一晃,我以为来了贼,就匆忙开门追了上去。后来发现是少爷……撬窗户,就明白了,赶忙回到自己屋里。天明江伯追查,一个一个问下人,有的还挨了打。我就想,自己担起来算了,免得少爷挨打,也免得下人们受牵连……”

  夏鱼儿感动地说:“常野,叫我说什么好,说你傻吧,你比谁都聪明,连那种谁都没见过的轮椅都会做;说你聪明吧,连这样白挨打的事你也敢担!你说你是聪明,还是傻?说说看!”

  这时,江伯走进来,低声问:“太太,少爷还在客厅里绑着,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把他……放了吧?”

  夏鱼儿板起脸:“不放!饿他三天再说。”

  这时常野艰难地爬起来,突然跪在地上:太太,放了少爷吧!不然,我这顿打……就白挨了。

  夏鱼儿叹口气:“你为他担过,伤成这样,还为他求情?”

  她摇摇头,又长叹一声。这时,美娟突然进来。板着脸说:“我刚一到家,就听说你把兰儿绑起来了,我去看了看,他都流血了。你……你好狠心!”她说着流下泪来。

  夏鱼儿说:“弟妹,你走了那么些天,好多事不知道。兰儿太气人了。”

  美娟说:“我不管!你快让他们把兰儿放下来。我们孤儿寡母的,自己不疼自己,还有谁疼我们!”

  夏鱼儿无奈地点点头,江伯不等她说完,答应一声忙跑去了。

  美娟从常野那里出来,正好碰见小文哭着跑出小院。

  美娟拉住她问:“小文,你怎么了?”

  小文挣开美娟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

  美娟看着小院里任凭风的房间,顿时明白了几分,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下人们乱七八糟的议论那么多!不行,得想个法把任凭风轰出薄家,要不然小文非出事不可!”

  次日在后院厢房,任凭风正躺在床上休息,薄小文端着个小钵走了进来,“任叔,快起来,喝汤。这是银耳燕窝汤,补血的。”

  任凭风说道:“晚饭时不是刚吃过黑鱼汤吗?你也说是补血的,后来又拿了水果来,现在又是什么汤,我怎么吃得下那么多东西!”


  “这不一样,燕窝汤是最补的。我守在炉子边熬了一下午呢。”说完小文坐到任凭风床边,放下汤碗,亲昵地推着他:“快起来,趁热喝,多少喝两口也好……”

  突然,房门砰地被推开了,美娟怒气冲冲跨进门来:“这算怎么回事,任凭风,她小文人小不懂事,你这个当叔叔的也不懂规矩吗?你这是养伤还是勾引人家女孩儿?”

  任凭风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你胡说什么!”

  美娟大叫:“怎么是胡说?我一回家,就听人议论纷纷。这两天又亲眼看到你们成天厮混在一起。你如今伤也好了,还想赖到哪一天!”

  小文早在一旁拉住美娟,这时更是着急地把她往门外拖。愤怒地说道:“你疯了,干妈,我们快走。”

  小文和美娟走后,任凭风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心想也许自己是该离开这个是非地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来到夏鱼儿的房内请辞,夏鱼儿惊讶地问:“你要走?你的伤还没全好。我听江伯说了,是不是美娟找你闹了?她那个人啊,草包脾气,不用理她。”

  任凭风答道:“好得差不多了,南昌那边还有人在等着我。我是该走了,天天躺在床上,早就心烦了。”

  夏鱼儿指指他肩上的包裹:“看来你是连天亮都等不及了,准备马上就走?这算是来和我告别的?”

  “不是告别,是来请求你。”任凭风上前,一把握住夏鱼儿的双手:“鱼儿,跟我一起走吧。”

  夏鱼儿吓一跳:“跟你走?”

  “对。我和你说实话,我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就是因为舍不得你,又留了下来。现在我想好了,我们两个一起走,从此找个清静地方舒舒心心过日子。”

  夏鱼儿说道:“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能?我们两个真心相爱,你就该跟我走!”

  “你说得简单,我这一走,小文、小桃怎么办,兰儿怎么办,薄家的窑怎么办,窑上那么多工人怎么办?”

  任凭风有些急了:“你一口一个怎么办,依我看,这些都很好办。只要你把我放在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那就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夏鱼儿哀怨地说:“你太不了解一个女人,一个母亲的心了,何况现在我还担着薄家窑业这付重担,我不像你,一匹马,一个包袱,随便走到哪,歇下来就是个家。”
  任凭风握住夏鱼儿说:“鱼儿,你是要那些你丢不下的负担呢,还是要我?”

  “凭风,别逼我,反正我是没法就这么跟着你一走了之的。”夏鱼儿无奈地说。

  任凭风呆呆地看着夏鱼儿,好久才开口:“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


  夏鱼儿摇头:“不行,我不能走。”

  任凭风不再说话,转身就跨出房门。夏鱼儿追到房门口,倚在门边,眼泪潸然而下。他又何尝不想与任凭风远走高飞,抛开这一切的烦恼,可是,在景德镇她有太多太多的牵挂和责任,她实在是不能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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